水萦鱼说:“时代便是如此,正如你们任总所说,这是时代的悲哀。” “所以水小姐厌恶明光?” “谈不上。”她轻轻摇头,“顺应市场罢了。” “观众代表市场,市场决定方向,方向选择质量,如今市场便是如此,没人有资格苛刻地要求商人为艺术放弃利益。” 黎微看着她,怔怔地仿佛入了迷。 “是明光改变了市场。”她说,“水小姐有没有想过。” “从明光推出第一批偶像演员以后,大众的口味逐渐跟着发生了改变,流量偶像挤压正经演员生存空间,整体水平逐渐开始下滑。” 她说:“就像杯子里溢出的水,总是从高处向下滑落。” “所以水小姐是否厌恶明光?”她补充道,“不用顾忌我是明光的人。” 水萦鱼扭头望着她,眼里多是沉静的理智,语气也没什么波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圈子里的人大多无暇自保,更谈不上牵强的怪罪。” “这就算是生不逢时?”黎微问道。 水萦鱼摇头道:“如果可以当然愿意早生十几年。但如果真要说生不逢时倒也不至于,现在还没到那么绝望的地步。” 黎微往后沉进沙发,感叹什么似的仰起脑袋。 “我倒不愿意水小姐早上十几年。” “为什么?”水萦鱼问道。 黎微偏着脑袋望过来,眼里满是乖巧又依赖的神色,干净得仿佛阳光照射下的透明玻璃。 “因为那样的话,现在的水小姐将站在更高的位置,而我还在这里,离你更远了。” 出人意料的回答,但水萦鱼并没有太惊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反正没有如果,我们现在就这样,坐在一起,看着滑稽的绿茶饮料广告,对可悲的现状指手画脚大谈特谈。”水萦鱼说,“然而明天依旧是迷茫的新一天,什么都不会变。” “金河马奖还有半年就要开始选拔了。”黎微忽然说。 “是,还有半年,半年怎么够。”水萦鱼也说,说出来的内容接不上对方说的话。 “媒体说水小姐很需要这座奖,金河马奖。” “就算很想要,但目前也没有办法了。”水萦鱼懒懒地伸展身体,感受着轻微低烧带来的浑身酸疼,“甚至都参加了综艺,早就没办法了。” “可水小姐还很年轻。” “没办法了。”水萦鱼固执道。 “为什么?” “金鸭奖和金水牛奖早在几年前被新晋的偶像演员包揽了大部分。他们说这是市场方向,是大众爱好做出的选择。” “金河马奖同样撑不了多久,而我还太年轻,大家都在争夺这座奖杯。” “因为没有合适的新作品?”黎微问。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水萦鱼无奈地合了合眼,“大概就这样了,慢慢开始尝试一些综艺,开始炒作流量,开始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刻意摆弄吸引人的特点。” “水小姐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她说,“这次综艺我的表现并不好,没有兴趣。” 黎微安慰道:“那是因为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怎么都发挥不好的。” “不。”水萦鱼摇摇头,“发高烧我也能坚持拍戏,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现在就是我的正常水平,只是兴趣不在此而已。” “兴趣是个很奇怪的东西。”黎微直直地看着她。 “嗯。”水萦鱼附和道,“没有办法摆脱。” “水小姐将来准备怎么办?”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放弃了。” “放弃?” 她点点头,“对于我来说,放弃的物质成本很低,向家里人认个错,老老实实接受家族安排,然后度过一个富裕平稳的余生。” “这么说这么想倒没什么,只是心里不甘心而已。”她闭上眼睛。 “怎么不甘心,富裕的余生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可人不是每一个决定都能贴合大多数。”她说,“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或者说,想要推翻他们为我下的定义。” “什么定义?”黎微问轻声道。 水萦鱼依旧闭着眼睛,声音里藏着脆弱的哽咽,但并不明显。 “我也不知道。”她听起来很疑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我下的定义是什么。” 她猜测地说:“平庸的富家小姐,一辈子活在长辈的余荫之下?” 黎微若有所思道:“所以对于水小姐来说,放弃演员这条道路就意味着向他们的定义妥协?” “嗯。”水萦鱼承认道,顺势自嘲一笑,“很幼稚对不对。” “没有没有。”黎微急忙否认,“本来就是这样,这正是梦想的意义。” “梦想倒谈不上,只是不服气而已。”她仰着脑袋往后完全靠在沙发椅背上,抬头轻轻盖住眼睛。 “说起来倒有些不知好歹了,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钱有权,明明能少很多烦恼,却偏要自找烦恼。” 黎微也往后仰,侧头偷偷注视着她的脸,她脸色苍白,因为发烧带来的不适而冰冷地皱着眉,但依旧是很美的。 像白玉一般,皎洁无暇,清冷如璧 “怎么会是不识好歹。”黎微安慰道,“只是志向不同而已。” 水萦鱼轻轻一笑,嘴角翘起好看的幅度,像是薄冰初化的树梢头,悄无声息地冒出朵小小的粉色花苞。 “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是不识好歹。会想多少人上赶着没争到这样的机会,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毒药一样巴不得抛掉的负担。” “处在不同高度的人,各自对各自的人生有不同的看法。”黎微说,“想要做到开心都很难。” “嗯。” 水萦鱼没多少继续往下说的兴趣,或许是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也或许是因为身体的不适随着夜晚深入逐渐被放大。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把黎微端来的药喝了。 “对不起。”她忽然说。 黎微被吓了一跳,急忙扭头看过来。 “怎么了?” “和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些负面的情绪。”水萦鱼抱歉道,“肯定会影响到你的心情,抱歉了。” “没有没有。”黎微急忙道,“能与水小姐分享烦恼是我的荣幸。” 她露出一个很乖很乖的笑,“我很开心,如果水小姐能感到轻松一点的话。” 水萦鱼浅笑着点头,笑容有些疲惫无力,也有一些依赖的感觉。 “当然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放心和你说这种事情。” “明明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抱怨,毫无分享的意义。” “可是我很开心。”黎微看着她说,“水小姐能同我敞开心扉。” “这算是敞开心扉吗?” “当然算了。”她说,“水小姐感觉怎么样?” “挺不错的。只是让你听了这么多废话,对于你来说或许还不如看一会儿荒唐无聊的广告。” 绿茶的广告已经演完了,又换了个别的广告,滑稽怪异的人物与道具,愚笨拙劣的演技动作。 “水小姐是我一直很仰慕的人。”黎微认真道,“不管水小姐做什么,我都乐意接受。” “如果还有以后,我也愿意接受水小姐的分享。”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黎微没说出来的是,她正努力把设想的以后变成她们的未来。
第8章 绯闻 水萦鱼喝了药早早躺上了床。 不知道节目组是不是故意的,一a一o两个不同属性的人搭档在一起,晚上过夜却只提供一张床,剩下还能睡的只有客厅的沙发。 水萦鱼最先提议一人睡一天床睡一天沙发轮换着来。 黎微态度坚定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并且以她还在发烧为由,强势地霸占了客厅的沙发,将房间里的双人床让了出来。 水萦鱼当时烧得正厉害,没什么力气与她争辩,于是想着第二晚再让出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 然而到了第二晚第三晚,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威胁,黎微就是不愿意将沙发让出来,还说什么,她就是喜欢睡沙发,窄窄的沙发给她自由的感觉。 每当水萦鱼不相信地看着她,她便搬出一些歪门邪道的道理,说得头头是道的。 后来关于床位这事不了了之,黎微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最后一晚凌晨两三点的样子,正如猜测的那样果然下起了倾盆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猛烈撞击着靠床的玻璃窗。 震耳的第一声轰鸣将水萦鱼惊醒。 满身的冷汗,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浑身疲软得厉害,像是记错冬眠季节提早醒来的蠢笨小动物。 噼啪的雨点一下一下敲在心口,头晕目眩之隙她的呼吸跟着逐渐发紧。 耳边又响起母亲的哭泣,还有责备。 母亲责问她,为什么不够优秀,不够优秀到能够系住alpha母亲的心。 以前的水萦鱼觉得很奇怪,两个大人之前的感情,为什么需要孩子来维系。 后来等她长大了才明白,冲动的婚姻根本不配谈感情。 她只是维系这错误婚姻的一个意外。 所以母亲总是责备她,总是厌恶她,总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她还不去死。 母亲红肿的眼睛与嘶哑的嗓音深深刻在记忆里。 那时候她还很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懵懂地将这番画面刻进脑袋里,即使是被动的记忆,却依旧深刻,如同冰冷的相纸,机械地记录下各种作为一张纸无法理解的色彩。 而随着年龄增长,生活中的各种遭遇不断丰富认知与意识,她逐渐明白其中含义,无数次恍然大悟中伴随着失落。 她试着说服自己泰然处之,借以代替大动干戈的悲哀情绪,可惜母亲愤恨的目光如刀一般刺在年幼的记忆里,她的尝试效果稀微。 后来她开始自我怀疑,从大量的记忆碎片中源源不断汲取灵感,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再到时机成熟,自我怀疑又转换成自我厌弃,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嫌恶。 她想,她或许根本不应该到这世上来。 她平躺在床上怔怔地注视着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雨打在玻璃床上,撕碎天地的声响同时也撕碎了她的思绪。 她胡乱想着,想到小时候暴雨天被母亲关在门外,因为学不好母亲试图让她学习的小提琴。 那时候的雨也是这么大,家门关上时“砰”的一声正好与天空炸响的惊雷重合。 她还记得那时的剧烈心跳,伴随着与此时相同的浑身颤抖,响亮地在耳畔响起,如同暴雨夜慌张敲门的流浪者,咚咚咚咚,急促又无助。 她哭着同门里的母亲说,她知道错了,她会努力学习,会努力完成母亲的任务,会长成母亲想要的样子,能不能让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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