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以施以援手方看着顾念因,她的手臂悬在这位过去高不可攀的人肩上拍了拍。 她知道顾念因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也没多说宽慰的话,只跟她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顾念因点了下头,说:“不急。” 所以一直到夜深了,她都没有离开。 房间里没有拉窗帘,京都的繁华更甚南城,整座城都亮着,将光投进房间里。 月亮沿着它的轨迹移动到窗户上,顾念因还坐在林惜床边,借着这些光注视着林惜沉睡的模样。 听了这么长的故事,她现在只觉得心有余悸。 窒息酸涩的感觉一阵阵涌到她的心口,叫她不敢离开这个地方半步,好像她稍微挪开半步,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就又消失了。 这就是事实。 她只是离开了南城一天,林惜就跑来了京都。 但凡要是哪一环晚一点,甚至有哪道突然来的气流扰乱了直升机的主旋翼,她就要永远失去林惜了。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下自己一个人离开。 她怎么忍心…… 顾念因放在腿上的手指兀的蜷在一起,紧绷起的手骨勾勒出她克制一天的痛苦。 墙上的影子慢慢下落,顾念因的身体在佝偻,她深深的嗅着空气中林惜属于的味道,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能林惜也不知道,她身上其实也有味道。 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 人也是动物,也会通过气味寻找同伴,区分敌人,亲吻爱人。 顾念因从来都形容不好林惜的味道,这味道比她的小苍兰还要难寻,很久之前有一次,她在大街上曾闻到过这抹味道,可转身再去寻找,得到的也只是怅然。 如果非要形容,顾念因想拿大概是一种被太阳晒透后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哪怕她的主人现在深陷泥淖。 想到这里,顾念因低垂的眼神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再抬起头来时,她的眼睛里带上了狠厉与恨意,透不过任何光亮的黑色盘踞在她的眼神中,像是深渊。 不是对林惜。 她知道若不是有人别有居心,林惜不会这样。 是她没有做好。 顾念因的手紧紧地攥着,长出有一截儿的指甲抵在她的掌心,近乎自虐的,像是要陷进肉里。 她要带林惜结婚领证的初衷,是想要可以更好的保护她。 却偏偏因此把她推到了更要命的显眼处。 她做得不够,她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不应该有这个失误的,她再怎么样迫不及待,也应该克制住自己。 这件事,她不能就这样简单的放过去。 手机被人竖拿在手里,随着手指的拨动,一下一下的转动着,正如一道车轮,在顾念因的思绪上划出明显的痕迹。 “……” 也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林惜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刚刚从一个梦里挣出来,现下里半梦半醒的,看着房间里的样子,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在哪里? 带着这个问题,林惜转动着眼珠看向周围的环境。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到了身旁的巨大玩偶熊,然后在转过视线的下一秒,她就看到了顾念因坐在她的床边。 过分安静的环境里传来两声心跳加速的声音,林惜有点晃神,对那个人影喊道:“顾念因。” 顾念因闻声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倾身看向林惜:“你醒了?” “没有,我其实是在梦游。” 明明听起来应该是个开玩笑的话,林惜却说的分外认真。 她声音淡淡的,在确认身旁的人就是顾念因后,反而挪动着视线,盯向了天花板。 这举动实在很难算得上正常,顾念因看着林惜,就听到林惜接着跟她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顾念因轻声询问。 “我梦到我要去死,然后你出现了,我就不想去死了。”林惜嘴唇拨动。 她眼神涣散又空洞,寡淡的声音里实在听不出有多少力气。 可顾念因又不能称之为涣散,在她的声音里还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不解:“可是好奇怪,我明明是为了你去死的,为什么看到你后,我就不想死了呢?” 顾念因听着,心上一阵紧痛,接着她的紧痛就变成了庆幸。 她注视着林惜看向天花板的侧脸,告诉她道:“因为你舍不得我。” “对。” 许是在梦里更能认清楚自己的心,林惜的头点的很利落。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那一处小黑点,承认着,重复着:“我舍不得你。” 可这真的是梦吗? 林惜心上疑惑,接着她感觉到了自己手腕转动时传来的疼意。 她顿顿的将胳膊从被子下抬起来,接着月光就看到了一圈白净的纱布。 药物使得林惜的现实与梦境没有边际,她恍然一下,似乎是已经司空见惯,情绪依旧很淡:“顾念因,这不是梦,是吗?” “嗯。”顾念因点头,告知了林惜实情,“我再来晚一点,你就真的离开我了。” 似乎有些遗憾,林惜出声前发出了一声轻叹:“好不巧。” “是很不巧。”顾念因附和,话里的意思却是跟林惜背道而驰。 明明自己还处于一种麻木的阶段,林惜的情绪却意外敏锐的捕捉到了顾念因的拨动。 她望向天花板的眼睛突然很酸涩,长闭下,对顾念因道:“我本来还答应了等你的。” “这好像不是我第一次食言了。”林惜思绪一顿一顿的,说起来茫然,可又格外的清晰。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一开始遇见是不是就是错的。”林惜说,“父母之间的错误让我们认识,有了后面这些事情,如果我没有那么强的报复心理,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依旧是注视着天花板。 却是因为不敢看顾念因。 她对顾念因有愧。 她一再二再而三的选择了抛下她,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她脆弱不堪的灵魂经不起一点考验,跟高尚的东西碰在一起,就会显得格外丑陋肮脏。 所以想逃。 所以想死。 顾念因也是这么认为…… “不会。” 林惜的思绪还没有沉入深海,顾念因的声音就截断了她。 她否定了她刚刚说的一切,反问道:“如果当初没有你的刻意靠近,你后面该用怎样的方式保全汪老师?” “你做这一切的起点都是为了你的妈妈,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不记恨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那个时候你才只有十七岁,你能多少钱财势力报复他?你只不过是将你手边可以利用的资源全都利用起来罢了。” 有些话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服给自己听的,是需要别人说给跟自己的。 很久之前在那个离开南城的中午,林惜也曾这样跟自己说过。 她理直气壮,近乎歇斯底里的在心里跟自己嘶吼着,要自己放过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她做不到。 她的骄傲被所谓的道德感打得粉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支撑起她的配得感了。 这些年林惜每时每刻都想要放过自己,却不肯放过自己。 她是在腿上挂着倒钩的修道徒,每走一步都在忏悔过去,鲜血流满了来路,路人看到只会说一句奇怪,避而远之,没有人可以救赎她。 明珍曾尝试过,失败了。 但她帮她带来了顾念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们需要把这些说开。 顾念因知晓林惜心中的芥蒂,贴在她脸颊的手抚着她的脸,对她道:“而我会爱上你,跟你出于什么目的靠近我没有任何关系。” “咚咚!!咚咚!!” 心跳的天花板好像都在颤动,倒钩也在分崩离析。 林惜终于转头看向了顾念因,她望着那具陪她一起坐在黑夜里的身影,沉缓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 她知道顾念因懂她。 她从十年前就知道。 呼吸逐渐颤抖,林惜的眼眶开始不受控制的洇出泪水。 她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顾念因,注视着她此刻在这房间里能看到的最亮的东西。 “阿惜。”顾念因抬手,抚上了林惜的脸颊,“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父母。” 林惜加速的心跳兀的顿了一下,她眼底一片怔忡,茫然间像是抓住了什么:“那是因为……什么?” 顾念因却没有告知林惜,只是看着林惜告诉她:“你忘了。” “我忘了?”林惜更加茫然。 她不是不理解顾念因的话,而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记忆:“我怎么会忘记呢?” “是因为我吃药的原因吗?我知道我吃的一些药是有副作用的。” 林惜紧张,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害怕这件事。 每当一天早上她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她就会拼命的逼迫自己,逼迫自己想起来,逼迫自己回忆过去的事情。 甚至有时候她会死鱼一样的瘫在床上,就为了想起一个细节。 想起那个秋天与冬季里发生的事情。 可顾念因说的这件事跟用药无关,而是:“你一开始就没有记住。” 林惜茫然,积蓄着泪水的眼睛甚至还有些委屈:“……怎么会呢?”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到了顾念因,或者她看着此刻林惜状态转好,克制决堤,她站起身来就朝林惜凑过去:“因为你的记性实在不是很好。” “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还跟我说,你不会让我新婚丧偶?” 林惜记得。 她那些本意为了让顾念因放心的话,却因为差点死掉的行为成了欺骗的食言。 “那你知不知道新婚应该做什么?”顾念因拂过林惜的唇,如是问道。
第90章 新婚要做什么? 只是一个问题就能牵引出无数思绪。 成年的世界可以光明正大的提起许多年少时不被允许的事情,更遑论她们现在将彼此名字书写于婚姻法的身份。 她们早就应该这样了,要不是那天突然响起的电话喊走了顾念因。 要说想死的念头已经没有了,林惜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只是这房间里太黑,林惜抬起视线看着顾念因,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瞧着她,干净清澈,是属于她的宝石。
122 首页 上一页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