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传来,蓝苏赶紧朝霍烟靠去,紧贴在一起。门外的人没有等霍烟应答,便径直推开把手进去。托盘上的两杯乳白色饮料悬浮着细小颗粒,浑浊不堪。 “跟着家里的营养师配的,专门要沐浴之后喝,对皮肤好。” 她不着声调地笑着,眼睛将浴室内部扫了一圈—— 两人光着身子泡在同一个浴池,身体贴着身体,甚至,一向有洁癖不喜欢跟旁人有肢体接触的霍烟,揽着蓝苏的肩膀。 霍烟没有动,仍旧背朝蒋丹,两手搭在池边,一手弯曲,一手伸直,始终让蓝苏在自己的手臂活动范围之内。 但妻妻二人总得有一个懂礼貌,于是蓝苏转过身来,两手搭在浴池边,从下往上看向蒋丹。 “丹姨,谢谢,您太周到了。” 蒋丹小心翼翼蹲下,将托盘放到酒杯托盘旁边,笑得和善: “应该的。我一直把小烟当成自己的女儿,现在你们结了婚,你也是我半个女儿了。” 蓝苏审视着她的表情,无论是眼尾的细纹,还是嘴唇扬起的弧度,都看不出破绽。看来这蒋丹还真是千年狐狸,若不是她亲眼从玉坠里看到那枚窃听器,还会被这出障眼法迷惑。 用尽所有演技,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表情,好看的唇弯起: “嗯,谢谢丹姨。” 蒋丹笑着看她,眼睛落到脖子时,笑容终于僵了一下: “蓝小姐,我送你的玉坠呢?是不是不喜欢?” 蓝苏不是很会撒谎,藏在水里的手渐渐攥紧,“没有,因为要泡澡,怕弄坏了,所以摘下来放旁边了。” 蒋丹的眼睛一挪,落上托盘旁边零星的翡翠碎片,知道玉坠可能已经被识破了,于是追问: “是放哪里了呢?” 这下,蓝苏没了借口,心说要不要撒谎放到了卧室。但明天,蒋丹肯定还是会追问,然后半强迫半和善地给她套上另一个装着窃听器的项链。 头似乎被人按到了水面以下,蓝苏恼火——不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 万幸,有人擅长唇枪舌战。 “丹姨。” 沉寂之中,背对蒋丹的霍烟徐徐开口,叫出名字之后,她在水里转身,同样以低身位仰视蒋丹,却似乎将面前的人碾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如巨象俯视蝼蚁。 “您想打听我在做什么,好歹拿点真金白银。” 她说话慢吞吞的,凌厉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蒋丹脸上,钩子一般将保养得宜的脸皮一寸一寸撕开。说话间,一颗水珠从凸起的眉骨滑落,斧凿刀削的面孔倏地闪过寒光,语气骤降: “扔个垃圾来,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砰—— 蒋丹眼珠瞪圆,一根钉子穿透眼珠,刺透眼窝后从后脑勺挖出。 在整个霍家,有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惹的人,那是霍老爷子。 而第二个人,就是霍烟。 跟老爷子一样,霍烟无论在什么年龄、什么地方都会露出黑豹子一般的恶兽般的恐怖,乍一看是笑的,但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吊,似乎所有人都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就捏碎的蚂蚁。 “小烟......” 蒋丹本就气势偏弱,被霍烟轻飘飘点破的这一下,所有伪装坍塌: “是丹姨不对。但,但这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纵观整个霍家,能压住霍烟的,也只有老爷子了。 霍烟保持着体面,冷冷说:“那就麻烦丹姨告诉爷爷,明天我会带人回去,请他不用担心。” 蒋丹看她不追究,松了半口气:“好,我会跟他说的。” 哗...... 水声依稀响起,霍烟拿起陶瓢,从头顶淋下一瓢热水,温热的水流顺着硬朗的面部林廓淌下,却像古代修罗场中,结束血腥的杀戮之后,挂着满脸濡湿的红色的血。 “我们泡完了。如果不想看活春宫,丹姨,请便。” 蒋丹出去之后,偌大的浴室才终于恢复风平浪静的协和。蓝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觉得,似乎单独跟霍烟待一起,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尤其,跟蒋丹比起来,霍烟占据绝对的光明磊落。 瞄了眼浴池边不远的轮椅,蓝苏问: “要我帮忙吗?” 譬如,在她撑着从浴池里出来时,帮她擦干身上的水,或者帮她穿衣服。 不知道霍烟的残疾是单腿还是双腿,是臀部以下都没感觉,还是膝盖。她是好奇的,但又担心这份好奇会伤害霍烟的自尊,仅在心里想着,常年坐在轮椅上,那双腿的肌肉一定已经萎缩了,甚至皮肤松弛,可能会很难看。 要用平常心去看待那双腿,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霍烟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你先出去,叫艾厘进来。” “好。” 这回答在蓝苏的意料之中,她没再坚持,只是摸着池壁走到台阶边,起身前,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让霍烟转过身去。 两人虽说领了证,但连普通的朋友关系也算不上。被霍烟那种眼神盯着穿衣服,有一种成人夜店里表演擦边舞蹈的羞愧感,每一个细胞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踏上台阶的脚停下,转身: “你——” 刚说一个字,顿住——霍烟已经背过身去了。并且,一门心思地对付酒杯里剩下的酒液。 有那么一瞬间,蓝苏错觉以为这人喝酒是为了避免她的尴尬。 但转念一想,我行我素的霍烟断没这么体贴,能够在她开口之前背身,已经是莫大的慈悲。 这人挺好。 “今晚睡我房间。” 霍烟说。 这人挺坏。
第20章 同床(二) 住进霍家的第4天,蓝苏被要求同房。 并非封建社会赋予的关乎床事的同房,而是单纯睡在同一个房间。 事实上,蓝苏还没进过霍烟的卧室。 “今天吗?” 蓝苏没有做出“不想去”的争辩,尽管她心里这么盘算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凡是霍烟决定的事情,在这栋房子里,没人有权力说不。故而,她只是问了下时间,想尽可能拖一拖,总归让她做好心理建设。 “嗯。” 霍烟知道她心里不怎么情愿,所以尚算贴心地给了理由。 “蒋丹以为我们感情不错,最好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话已说明——仅限今天。 正如霍烟自己讲的,她不喜欢跟人一起。 蓝苏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穿上柔顺的睡裙,径直去霍烟的卧室等她。 睡裙是均码的,吊带真丝长裙加一件外披,柔顺的材质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蝴蝶骨的形状,隔着两层布料仍能看见凹陷的背脊。 霍烟的眼底跳了一下,察觉这人的脚步极轻,步幅小,落脚几乎没声,生怕因自己的越距给别人造成麻烦,有些像小说里幼年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悲惨主人公。 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灯光在饱满的甲床上游离,仿佛深夜里照破树影缝隙的月辉,在黑暗的世界里扫过一丝光亮。 【请个营养师】 家政艾厘收到这么一条消息。 晚上十一点,主卧。 天花板做了整层的蒙布,看不见灯,光线均匀地从顶上投下。藏青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遮住玻璃窗,人影投上去没有痕迹,这是霍烟特意叮嘱过的——在上一任夫人被不明物体袭击之后。 空间很大,宽大的床两侧均有无障碍扶手,帮助霍烟上下。除了普通的沙发、办公桌以及柜台等常见卧室配置,西北角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块野生型小生态园。 不大,五六平的样子。 玻璃罩隔开的完整空间,三十公分高的草植茂密地布满生态园地皮,一颗仿热带雨林的蓝苏叫不出名字的树,树藤七零八落地垂着,顶部装有温湿度调整装置和检测器。 这是宠物蛇Bella的小窝。 嘶......嘶...... 黑金色的细蛇从生态柜里爬出,在地上画了几笔指点江山的丹青,游移到蓝苏身前3米的地板,柔软的身体盘旋起来,头颅高高抬起,脊骨笔直,戒备地吐着红信子。 蓝苏怕蛇。 比霍烟以为的更怕。 手脚冰凉地缩进被窝,掌心的汗在丝被落下狰狞的汗渍,似毒蛇爬行留下的濡湿黏液。 深呼吸两下,瞄了眼不远处靠着生态柜看书的霍烟,开口: “它会跟我们一起睡吗?” 霍烟从书里抬头,金边眼镜反射出一瞬的光亮,才知道蓝苏嘴里的“它”是Bella。 “嗯。” “它会咬人吗?” “不会。” “它有牙吗?” “当然。” “我感觉它对我有敌意。” “因为你是陌生人。” “我感觉她会咬我。” “如果你欺负它的话,确实。” 两人都是惜字如金的性格,对话过程简短到在电视剧里只能呈现10秒钟,匀速前行的秒针却在最后那句“确实”定格,卡在蓝苏的喉咙口。 藏在被子里的拳头松了又紧,蓝苏咬了下后槽牙,想起自己的温室娇花人设,硬生生挤了个柔弱的表情,眉头蹙起,嘴唇微收: “可是,我怕蛇。” 霍烟望着她,平淡冷漠的脸勾起一丝玩味,似乎从一堆褪色的老旧玩偶里找到了一只颜色鲜亮的精致芭比。 她喜欢看蓝苏演戏的样子,演技蹩脚,又很努力,透着一股有菜又爱玩的纯真。 “它不咬人,除非来者不善。” 她挑衅,看看蓝苏下一步会做什么。应该不会哭,但大概会做出更加柔弱的娇软玉润的表情。 3秒过去,蓝苏脸上的委屈却未增加,反而冷了下去,勾出一个看似和善,却藏着刀子的微笑: “它一直在地上,要是我不小心踩到它,或者条件反射砸到它,你该不会生气吧?” 霍烟的眼皮半垂,唇角满意地勾起。蓝苏不是普通的千金大小姐,那副看似柔弱的身体,一定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酷、狠戾、恶劣的秘密。 抬手打了个响指,朝地上的黑蛇勾了勾手指: “Bella。” Bella只认她的声音,听到叫唤,立即乖乖地爬了过来,顺着霍烟光洁的手臂攀附到生态柜的树干上。 玻璃门合上,啪嗒一声,蓝苏的身体肉眼可及地放松下去。而生态柜里的Bella却不怎么满意,冲着这个占据主人床铺的女人不断地吐信子。 云层在夜深之后堆积起来,遮住半圆的月亮,天地陷入幽深的笼罩,黑漆漆的。 到后半夜,雨逐渐下了起来。雨点密集,霹雳啪哒打在后院的芭蕉树上,敲出击打乐的鼓点。 霍烟睡得浅,在雨声中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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