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温柔的指责,霍烟的表情却是冰冷,似乎不愿听她多说一句。 “爷爷的火气大,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大哥的新项目折损了八千万。” “这孩子!”蒋丹煞有介事地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这些话,明天千万不能当着老爷子的面说,不然,惹他生了气,迁怒到你和蓝小姐身上,那就不好了,听见没有?” 蓝苏听在耳中,有些动容——照理说,霍烟的母亲亡故,蒋丹又是她的后妈,两人之间的气氛应该剑拔弩张才对。但蒋丹似乎对她无底线包容,永远亲和地笑着。 有点奇怪。 蓝苏得出一个几乎无用的结论。 寒暄两句后,霍烟驱动轮椅上楼。蒋丹便将蓝苏拉到一旁,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锦盒: “蓝小姐,我是小烟名义上的母亲。按理说,你过门,我是该给你准备聘礼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有点着急,所以,就先送你一条项链,当做见面礼,怎么样?” 蓝苏下意识拒绝,但蒋丹实在热情,她便没抵挡住堪比母亲的关切,点头收了下来。 “谢谢丹姨。” 那是一枚翡翠玉坠,浮雕一座观音像,以蓝苏这么多年的古董经验来看,少说也值三百万。就是浮雕和底座有拼接的迹象,外行看不出来,应该是修补过。 夜渐渐深了,蓝苏回到卧室,打算捞件睡袍去洗澡,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一下—— 是霍烟发来的。 【霍烟:来趟浴室】 两个卧室都配了浴室,而霍烟所说的,显然是她的那个。 蓝苏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东西忘拿了,或者有什么事要找她。 始料不及的是,当她跨了进去,刚刚关上浴室门的时候,泡在浴池里的霍烟就说了句让她怀疑这个世界是否马上就要爆炸的话: “衣服脱了,进来。”
第18章 共浴(二) “衣服脱了,进来。” 说这话时,霍烟侧对着她,整个人泡在圆形浴池里,乳白色的液面没过胸脯,手肘搭在池边,另一手懒散地握着玻璃酒杯,往嘴里送了一口。液面在锁骨下方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散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蓝苏在原地没动,两只脚并到一起,发誓没有踏进半点属于浴池边缘的地盘。 脚步停在门边,没有往前来的意思。霍烟又抿了口酒,反手把广口玻璃酒杯放到岸上的托盘,转头,凌厉的眼睛看向岿然不动的人,问: “有问题么?” 她没戴眼镜。 失去镜片的过滤,眼睛露出原本的如白光反射冰块的凌厉。蓝苏第一次感受大体量五官的压迫感。濡湿的头发贴着头皮,眼镜摘下,所有缓冲物件全部消失。单纯露出那张面孔。 蓝苏没抵住好奇,瞄了一眼后,目光仿佛被吸了上去。 深陷的眼窝如幽洞一般深邃,鼻梁立挺,虽不似秃鹫那样恐怖,高度和形状却显然锋利于传统的东方面孔。眉眼、唇齿、腮面、下颌,每一寸骨头似乎严格按照希腊神话的雕像制作。 喉咙滚了一下,舌根跟着一颤。 蓝苏避开锋芒一般的眼神,看向池边涌出的滚滚水汽。 “我那边也有浴室。” 她尝试解释。 “蓝苏。” 霍烟叫她的名字,语气已经带了几分警告: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蓝苏抓了下裙子,她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回到了蓝家,成为一个听话的工具的时候。就像挂在小摊上的肉,买不买,全凭买菜的人决定。 她不知道霍烟为什么突发奇想,一定要跟她一起泡澡。但在思考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没有辩驳,也没有反抗。 她走到衣架旁边,背对霍烟,反手拉下连衣裙的拉链。单薄的衣料从两侧拨开,脊骨的线条下凹出半指的深度,蝴蝶骨随着手臂的曲展鼓动,被氤氲的水汽模糊着。 听话,是蓝苏这十几年来最擅长的事情。 过于的逆来顺受勾起了霍烟的一丝罪疚感,睫毛上的水珠一震,折射几缕水光。 那瞬间,她觉得蓝苏似乎不是当年救她的那人。因为那人逆光而来,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纵然身受重伤走向绝境,眼睛却比钩子还要凌厉,大有纵然是死也要撕下对方一块肉的架势。 不像蓝苏这样,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藏在泥地里的应声虫,被这个浑浊的世界吞噬。 池水的声音微弱地响起,蓝苏单手环胸,侧对着她下了水,直到水面没过胸脯,微收的眉头才松了开来。 只是,各自坐在浴池两头,太远了些。 “过来。” 霍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跟之前一样,没在商量。 若是艾厘在场,一定会觉得欣慰。因为霍烟的语气比先前柔了许多,而且,有轻微洁癖的霍烟,从未让任何人踏进过她的浴池。 但可惜,蓝苏不了解从前的霍烟,也未能从这两个字中听出差别。 水下的身体僵了一下,在自我的心理防线徘徊。 听话的本能驱使她往前走,滚热的水流冲过躯体,前行的动作遇到些阻力,让她想起去年在俄罗斯的时候,为了一个宋代的钱币掉进冰川。也是这样被水流包裹,只是那时的水是冰的,霍家的水是热的。 坐在霍烟隔壁一个身位的地方,蓝苏的呼吸变得小心。 她倒是不怕霍烟突然对她动手,譬如在蓝家那样,稍微说错一句话就会迎来一顿鞭子。但,她直觉霍烟会做点什么。 霍烟拿起一旁的陶瓢,舀着水从头顶淋下。发丝顺着水流贴到脖子上,勾勒出流畅的头颅和脖颈线条。她抬手抹了下眼睛,说: “过来点。等下蒋丹进来,要是看到你跟我离得远,会穿帮。” 蓝苏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她:“所以,你才叫我进来?” 上演一出鸳鸯浴的戏码,瞒天过海。 霍烟侧头,孤傲的眸子轻轻一瞥:“我不喜欢跟人一起泡。” 蓝苏垂眸:“我也是。” 重新靠上后背的池壁,突然觉得有点累,“明天回霍家,我们要继续演戏。” “嗯。” 霍烟瞥了她一眼,发现这人的五官虽然秀气,但鼻梁却颇挺,无端端生出一股坚毅。 有点意思。 “跟今天差不多。” “演到什么程度?” “让他们相信我们感情很好。不用逢迎,不用解释,不要突然把结婚证掏出来。” “可结婚证是证据。” 霍烟被这过于单纯的脑回路噎了一下,好在只有一下,立马恢复了平日的睿智: “真夫妻不会随身携带结婚证。” “好像是。” 蓝苏平心而论,还好刚刚在楼下,没有自证清白地给蒋丹展示自己的结婚证。 霍烟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看透她的想法,问: “你给蒋丹看了?” “没有,本来想给她看。但后来,她送我玉坠,就忘了。” 玉坠? 霍烟侧身,眼睛重新落到她身上,果然,脖子上原来那条“救赎”,换成了一条翡翠玉坠。 蓝苏受不了这样直勾勾的滚烫眼神,觉得胸口烧了火似的,烫得全是水泡。拧头避开,只敢盯着水面,默不作声地往外挪了一截。 霍烟的压迫性极强,身后宛如站着一头獠牙尖锐的野兽,她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便就凝滞起来。 “她是老宅的人。” 蓝苏抿唇,解释说:“我知道。但是今天见面,感觉她人还不错。” “对你笑一下,你就觉得她不错?” “没有。”蓝苏坦然道出缘由,“她很关心你,也担心明天回老宅不顺利,还特意今天过来,叮嘱你。” 起码,不像蓝家人那样,冰冷外壳下充满鄙夷和谩骂。 “呵......” 霍烟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从喉咙底发出冷笑,反问: “你以为,她今天来是为了叮嘱我?” 蓝苏心说,她刚不是说了,特意今天来,是怕明天她们回去说错话,来叮嘱她们的。 可还没开口,后颈就传来短暂的坠感—— 霍烟扯断了玉坠的链子。 “你干什么!”蓝苏有点不悦。 严格来说,就算霍烟不喜欢这枚玉坠,可这是蒋丹送她的礼物,总该征求她的意见。 霍烟却没有解释,单手把玩着那枚坠子,反手摸到岸边,三指掂起酒杯,仰头,慢条斯理地喝光里面的液体,一滴红色酒液顺着唇角滑落,经过下颌、脖颈、锁骨,坠入池水。 接着,她优哉游哉地转身,将玉坠放上池边的托盘,举起酒杯重重一砸。 砰! 透明的杯底裂开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纹,音落玉碎,而碧绿的翡翠碎块中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金属颗粒格外刺眼。 那是这两年最火的,□□。 “这个,就是你的见面礼。” 修长的手指按着窃听器,顺着岸上的地砖推到蓝苏面前,大发慈悲地告知她真相。 眼神重新落上蓝苏的侧脸,想说什么,话却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戛然而止—— 她看到蓝苏的眼睛里露出一种表情,是当年在越南见到的,那种深渊里的嚎叫,跟狼牙一般锐利,想把敌人撕成碎片的神情。 须臾间,霍烟觉得,蓝苏跟那人确有相似之处。
第19章 同床(一) 蓝苏收到霍家老宅的第一个礼物,是窃听器。 假以关爱之名,用和蔼温情的糖纸包裹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觉得很可怕,比蓝家还可怕。 蓝浩天打她鞭子,起码会告诉她,我要打你。但蒋丹不会,她会温柔地送你一颗毒苹果,在你毒发身亡之后,还会上来哭丧,体面周到,亲手护送你到地狱。 浴室的热气凝结成水珠,一颗颗挂在物体表面,水珠之间连接着许多细小的水汽,宛如细密的蛛丝,张牙舞爪地横亘在大理石砖的表面,像古老陈旧的布满蜘蛛网的屋顶。 浴池中,两人泡在水里。霍烟背靠池壁,蓝苏面朝池壁,盯着面前那枚金色的米粒大小的窃听器。 牙齿咬着口腔内壁的黏膜,渐渐出现腥味。 “佛口蛇心。” 她咒骂窃听器对面的人。想着蒋丹偷偷窥听结果只听到这一句时,脸上那一阵青一阵红的表情,她心里才好受些。 霍烟一怔,依稀间看到打架的幼豹,张牙舞爪但攻击力有限。 浴室装了信号屏蔽器,窃听器是不管用的。当然,包括她们刚刚说的这些话,以及蓝苏恶狠狠地骂的这一句。 要不要告诉她? 霍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击蓝苏的斗志昂扬,便没开口。 几分钟后,蒋丹敲响了浴室的门: “小烟,我调了两杯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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