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清听着楼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高高提起的心跳慢慢沉下来,心脏像被拧着,泛起一阵阵疼。
第32章 纪砚清没意识到心脏上的不适,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十二点十分的一楼人满为患,黎婧看到翟忍冬平安回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和小丁两人跑前跑后忙得像陀螺。 黎婧给客人添好水, 提着水壶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人, 急得赶紧鞠躬道歉, 连说了两遍“对不起”。抬头看到是纪砚清, 她一愣, 说:“纪老师,你站这儿干嘛呢?” 纪砚清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炉边站着, 橡根木头一样,脑子是空的, 眼神也只是望着某处虚空, 没什么实际内容。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烦躁,隐隐怒火在胸腔里迅速滋生。 纪砚清沉下呼吸, 给黎婧让路,下一秒, 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 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肢体上重复固化的动作,以前练体态, 她可以重复一个姿势两三个小时不带变形的, 可刚才就十分钟, 十分钟!她的四肢竟然已经僵到酸疼发麻了? 纪砚清难以置信的同时眼神降到冰点。 黎婧吓得缩了下脖子, 弱弱地问:“纪老师,你没事吧?” 纪砚清极慢地勾动嘴角, 一笑,温柔极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好得很,倒是你老板,何止是半死不活,我看再晚几分钟,她的小命都得丢。” 黎婧觉得纪砚清这话说得有点狠,但她非常认同,于是疯狂点头:“她就是活该!” 纪砚清:“……” 黎婧和翟忍冬的这份劳资关系是不是亲的? 显然不是。 纪砚清提步要走。 黎婧说:“纪老师,你还没吃饭呢!” 小丁路过,也说了句:“纪老师,你早饭就没吃,午饭再不吃,哪儿来的体力教阿旺。” 纪砚清后知后觉记起阿旺,心口憋了一下,有种火发到半路突然被堵墙怼回去的郁抑。她的目光扫过眼尾方向的楼梯,沉着脸说:“还是我平常吃的那几样。” 黎婧忙不迭点头:“好!小丁,你给纪老师找个地方坐!” 小丁应一声,给纪砚清找了地方,倒好热水,就去忙自己的了。 纪砚清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抬头就是楼梯——小邱来回跑了两趟,一趟是去厨房给翟忍冬拿吃的,另一趟出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再回来手里攥着一袋子药。 纪砚清捏了一下筷子,看到黎婧大步跑过来问:“老板的情况很严重??怎么还吃上药了??” “不是药。”小邱提起袋子,给凑着凑着往自己手上盯的黎婧看了眼,“冬姐体力透支,让我去药店买了点葡萄糖。” “这能行不?” “冬姐让买的,她心里有数。” 黎婧瞪眼:“什么有分寸啊,心里有数啊,我现在最烦这些词,你别跟我说!” 说完黎婧眉毛一拧,不放心地问小邱:“老板现在怎么样?” 小邱嘴唇抿直,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那个瞬间,捏着筷子半天没吃一口的纪砚清莫名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锋利阴沉,带着怨气。 纪砚清抬头。 小邱看着黎婧说:“不怎么样。” 小邱话一说完就走了,留下黎婧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追:“什么叫不怎么样啊?老板到底有没有事嘛?” 小邱站在楼梯口回头:“没死没缺胳膊少腿就是没事!” 小邱给人的感觉确实和翟忍冬像,非常像,像是照着她长的一样,但因为太年轻,藏不住一身脾气和戾气,冷脸沉声的时候显得非常凶。 黎婧之前没见过她这样,吓得愣住,半天没吭声。 小邱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说了声“对不起”,放松语气:“冬姐说她后备箱有两个人,让你联系派出所找家属认领,如果没人认领就把他们埋在一起。他们是情侣,分不开。” 黎婧讷讷地点头:“我知道怎么弄,你让老板放心。” 小邱“嗯”了声,快步上楼。 黎婧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匆匆把热水壶交给小丁:“你招呼人,我给老板办点事。” 小丁:“好,你快去吧。” 黎婧大步跑过去拉门,风雪窜进来,引得靠近门口的人一阵轻呼。 除了纪砚清。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楼梯,半晌,忽然皱了一下眉,放下筷子起身。 外面,黎婧已经确认好翟忍冬后备箱里的情况,在给派出所打电话。 “唉,您好,我这儿是藏冬。” “对,镇口那个。” “我们老板又带了两个人回来,您看方不方便尽快过来一趟?” “对,冰川里的。” “好的好的,麻烦了,我在门口等你们。” 电话挂断,黎婧把手机塞进口袋,准备关尾门。 纪砚清说:“等一下。” 黎婧侧身往过看:“纪小姐,你怎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外面冷得很。” 纪砚清没有回答黎婧的问题,径直走到车后,看了后备箱里装有白骨的两个箱子几秒,说:“他们是谁?” “啊?”黎婧有点蒙,“尸体啊。” 纪砚清:“身份。” 黎婧摇了摇头:“不知道。”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 黎婧想了想,看着后备箱里的尸骨说:“老板每年都会去几次冰川,运气好的话会遇到和他们一样跑去探险,但再也没有出来的人。” “老板有工具,基本上凿个四五小时就能把骨头都凿出来,然后一路带到镇上,交给派出所去比对DNA。” “比对上的,有家属领回去安葬,比对不上的去公墓。” “老板出钱给他们买地方。” 黎婧撇撇嘴,声音低下来:“我们店七八年涨不了一回价,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老板全拿去给他们买墓地了。有回是真没钱了,我账死活算不出来,刘姐就说埋她家地里,老板只出口棺材钱,结果老板说不行。” 黎婧说:“纪老师,你知道为什么不?” 纪砚清:“为什么?” 黎婧:“老板说背井离乡的人只剩来处,没有归途,让他们各处各的,他们一辈子都孤独,但要是把他们埋一块儿,早起晚睡逢年过节的,他们互相之间好歹能说上句话。” 黎婧笑了声,抬头看着风雪里孤零零的阁楼:“我老板迷信吧,人死了就一堆骨头,她都凿多少块儿了,还能不知道?用烧的就更少,一个盒子都装不满,还哪儿来什么逢年过节。” 纪砚清短暂握了一下凉透的手指,按捺着胸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澎湃的热意,不带偏见地说:“她不是迷信,是尊重生命。” 黎婧笑一声,红了眼睛:“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她。” “冰川里找人难,得碰。” “碰上了是他们运气好,老板就遭罪了。” 黎婧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她在冰天雪地里一待三四天,吃喝凑合,没人说话,还要费劲儿凿冰,所以每回回来都挺不好的,但我真没见过她走路都需要人架着的时候。” 黎婧说着,掉了眼泪。 纪砚清看她一眼,已经蔓延至整个胸腔的澎湃热意慢慢沉寂下来,脑子里浮现出翟忍冬进门时的脸。 没血色,但有魅力…… 纪砚清的思绪卡了一下,风吹过来,一半凉,一半带着微不可察的热度。 是来派出所的人刚从出开足暖气的车上下来。 黎婧连忙过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就这两箱,两个人。” “骨头应该分好了吧,我老板没说,不过她之前一直有分,这次应该也一样。”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还得麻烦您来个电话,我好看买不买墓地。” “唉好,您慢走。” 黎婧目送白花花的警车消失在白花花的雪幕里,回过来关车尾门,上锁,往店门口走。经过纪砚清,她往手里哈着气说:“纪老师,你要不先进去?现在还不到一点,离去培训中心的时间早着。” 纪砚清应了声,却是站在风雪里没动。 黎婧奇怪地看了纪砚清一会儿,没敢说什么。她现在是不跟纪砚清用您了,但开始怵她皱眉,特像她以前的班主任,不,她班主任动不动就骂人,像个泼夫,纪老师就不一样了,眉眼一敛,目光一沉,那压迫感,嘶,还好他们国家不是君主制,不然她现在得跪。 黎婧摸摸脖子,缩回店里。 纪砚清在空无一人的门前站了很久,抬头向不见窗的阁楼。她刚刚被卡住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往下走,想起黎婧说翟忍冬的那些好,想起阿旺,想起那两具刚刚被带走的尸骨,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想学跳舞的时候,身边怎么就没个翟老板帮我一把。” 这个自言自语似得失落声音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被同一个音色,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不甘语调盖过,“我怎么就没和辛明萱一样,身边有个你。” “???” 纪砚清回神的瞬间面冷如霜,觉得自己快被这位大老板每天往外掏,每秒往外掏,但就是掏不尽的魅力吃了。 好得很。 一趟冰川英勇高尚,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回来之后漠然置之,把她吊得神经错乱,她…… 她活该。 一顿酒而已,她都忍了三十多年了,还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纪砚清扯动一侧唇角,嘲讽地笑了声,对着阁楼的墙说:“翟忍冬,要不我也去趟冰川吧,改天你给我收尸,我出钱给自己给你以后带回来的那些人买墓,咱们两清。” ———— 培训中心。 阿旺一来就注意到了纪砚清情绪的反常,只是她专业,一旦开始教她立刻就会变得一丝不苟,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稍一停下,她就会走神,表情也很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阿旺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在走之前问:“纪老师,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正在收拾东西的纪砚清一顿,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卡了两秒,站起来说:“阿旺,你阿姐喜不喜欢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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