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揽翠轩都洋溢在轻松热闹的氛围中。陆晴萱酒喝了不少,粥也吃了不少,故而还不曾有明显醉态。 但洛宸放心不下的,依旧是她的伤,亦不知饮这些酒是否会碍到,唯有劝她少饮。谁料陆晴萱忽闪了两下长睫,反问了一嘴:“你喝了没?” “饮了……少许。” “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严重到都刮骨了?” “……是。”洛宸好似晓得她要说什么了,自然,也晓得她虽面上不醉,还是少不了会有些酒后的磨人之态。 叶柒平素里嘴碎得很,今番也不知如何,格外反常。无论周围人如何热闹,她都一副忧心惴惴模样,就连往嘴里送酒的动作都似在灌闷。 蓬鹗最先察觉出她不对劲。渐渐地,洛宸也瞧出她神色异样,不由自主将眸光朝她偏了过来。 “阿叶,你怎么了?”蓬鹗有些紧张起来,忙握住了叶柒的手询问。叶柒的手冰凉,她竟没想到会被蓬鹗这一握惊出个寒战。 洛宸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叶柒,见她眼睛有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还好后来,她重新扯起嘴角强笑了两下,洛宸才松了口气。 “阿叶,你太紧张了。”她道,说着又将一碗热粥盛好,递到她手中,“莫要再饮酒,喝些温粥,睡上一觉。” 洛宸这些话,搁在平日被叶柒听去,少不了又是一顿嘴硬与不服。但这次她居然出奇地应了。蓬鹗不放心,也草草罢了席,同她一道回了屋。 陆晴萱这边停了酒,捧着一碗粥慢悠悠地呷着,有些同情叶柒道:“她还在因为那个神秘人烦恼?” “嗯。”洛宸盯着叶柒的房门,淡淡地颔首,“许是当真感到了威胁才会如此。” 说到那个神秘人,栖梧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却也只是后来听说的。她很想帮叶柒,又苦于没什么办法,只能多和一旁的乌基朗达聊些有的没的,免得让他遭了冷落。 陆晴萱本想留乌基朗达在揽翠轩过年,被他婉拒了。他告诉众人,生意不能不做,年关上需要粮食的人有很多,明日他便回去,今日的招待,于他已是莫大荣幸了。 月影悄然移动着,不知不觉便挪了地方。院子里的火光披上月霜,逐渐冷却下来,喧闹了整日的揽翠轩才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片刻休息。 众人将东西收拾好,还原了小院原有的洁净,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座质朴又不失雅致的泥灶,还有几张新搭的青竹案。 洛宸同陆晴萱抱了几个空酒坛,打算搁去厨房,转头竟瞧见栖梧将一碗腊八粥倒在了远离房屋的几竿竹子下。随后,她又仰起头对着漆黑的夜和幽幽竹影,低声道了句:“腊八节安康。” “栖梧?”这话十分巧地被陆晴萱听了去,她好奇之余又喝了这么多酒,免不了上话,适才不解问道:“你这是在干嘛呀?” 洛宸:“……” 这声“干嘛呀”低回又绵软,洛宸原以为她一切如常,不料开口还是暴露了她喝酒上了头的事实。 “你醉了?”洛宸侧脸瞧着她问。她却很认真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脸,扬声道:“没有啊。你别打岔,我问栖梧呢。” 洛宸:“……” 确然,栖梧因着别有思虑不是十分高兴,然而听到陆晴萱的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抬手指给陆晴萱看,看那些黑暗中无数遮掩在人瞧不见的庇护下的小生灵,双关意道:“从此刻直到年节结束,世间万物难道不都应是团圆喜乐的么?” “哦~对呢,是该如此。”陆晴萱点了点头,表示对栖梧的话完全赞同。洛宸却听得心中一凄,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是还有个姐姐?” 栖梧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薄唇微张着,不知如何作答。渐渐地,她的眼底浮起一片水泽,才凄然道:“她,已不在了。” 此时,陆晴萱才对栖梧的话中之意后知后觉。她略有震惊过后,也一并同栖梧感伤起来。 “是旧事了。”提到亲人自然伤怀,但很快栖梧又抹去眼角泪水,亦不知在宽慰谁,“今日都饮了不少酒,不若早早歇息,其余的事明日再做。” 洛宸看了看陆晴萱醉意渐浓的眼睛,淡淡颔首,亦没再多言。 陆晴萱酒量薄浅,稍沉过后酒劲上翻,醉得也就越发厉害。她勉强洗漱完毕,欲同洛宸再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嘴已不听脑子使唤。 可她今日开怀,不想草草了事,无奈困得又狠,只好半睡半醒地与洛宸拥吻了片刻,终于意犹未尽地睡去。 月华似水,万籁无声,陆晴萱睡得很沉,也很踏实。伴她入眠的那些细碎响动,是雀子低语,野兔梦呓。 她翻了个身,整个脑袋压在了洛宸的枕边。她贪恋洛宸的发香,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自然,对洛宸起身一事亦全然不知。 与床榻正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摆放的是弄伤陆晴萱的那一节触手。洛宸站在柜子前面,像面对敌人那般紧紧盯着它,神色凝重且复杂。 她对这种东西知之甚少,免不了会有疑虑,甚至是担忧。这样看了没多久,她的眼睛却蓦地睁大了,脸上也逐渐浮现出深深的难以置信。 一向沉稳有度的她似如临大敌,甚至动用了轻功迅速朝那柜子走去,敏捷无声地将盒子端了下来。而那节触手,就这样在她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堆烟尘…… 洛宸的心有些发凉,脸色也沉得骇人。她捧着盒子默了半晌,突然连盒子带粉末一并丢出了窗外。——她倒要看一看,这劳什子还会怎么变。 随即,她便抱了故月,靠坐在陆晴萱的床头,听着窗外的风吹草动,一夜无眠。 枭一觉方醒,隐约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床榻边上站着。他浑身散发着阴间来的气息,右脸上还有一道外翻的新伤疤,一般人见了,定是要被吓出毛病。 枭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不屑问了句:“你这便回来了?” “是,依你所言,见到了琉璃树,也带回来两个消息。”游夜似笑非笑,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从谁身上拆下来的手指头,“听么?” “说吧。”枭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燃起了唯一的一盏灯。 “那下面很大。” 枭:“……” “没了?” “没了。” “……不是两个?”枭的眉头紧锁起来,盯着游夜良久,好像在看一个脑子出了问题的疯子。游夜却不理会,兀自表情怪异:“那一个,我等着你说。” “……有话说,有屁放!” 游夜蓝色的眸子里突然闪过刀一样的光,阴冷道:“我苦心培养的尸人,如今全被琉璃树吞了,这笔账,怎么算?”
第73章 生辰 洛宸在陆晴萱床边守了一夜,也不闻窗外有半点动静。 天亮前,她曾起身去看过,盒子和扬撒满地的粉末照旧安然躺在窗外的地上。仿佛昨夜由枯枝变成粉末,是它生命中的最后一程,耗尽了所有,便再无转圜余地。 “嗯——洛宸……”陆晴萱睡眼惺忪,翻身朝旁边下意识伸出胳膊,却意外地没有抱到洛宸的身子,而是她修长的腿。 “!!!”陆晴萱登时就不困了,“你……你怎么坐着睡?” ……还抱着故月?! 她一个翻身跪坐在起来,被窝里的热气瞬间跑出去大半。觉到冷气进来,陆晴萱犹豫了一晃,又忙将被子裹在身上,像只猫一样伏下,蜷到了洛宸身边。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洛宸被陆晴萱的小模样逗笑,替她掖了掖被子道。 陆晴萱倒委屈起来:“你这一副随时就要同人干起来的架势,我还怎么睡?”陆晴萱抿起薄唇,在洛宸腿边上缩着窝了片刻,眼风不知怎的就扫到了柜子上。 她恍然大悟,神色骤变,抬头惊问:“出什么事了?” 她几乎要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出毛病来了。那琉璃树本就诡秘莫测,偏生洛宸又这副样子,莫不是…… “莫急,不是甚大事。”洛宸见陆晴萱又想炸毛,便将她裹同着被子一并敛在怀里,同她说了昨夜之事。 “我观那物事,大抵是油尽灯枯,掀不起风浪的。”她宽慰道。 “唔……那还好。”陆晴萱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替洛宸不值,笑道,“你牺牲掉一个晚上的休息,就得这一个猜测,亏不亏?” “不亏。”洛宸脱口而出,似乎早就晓得陆晴萱会这样问一般。她盯着陆晴萱,秀眉不经意地蹙了蹙,回答得格外郑重:“如此,心安。” 洛宸随心而言,陆晴萱却感受到了洛宸对她的关切。她心中暖意泛滥,动手将被子打开一角,裹住洛宸,连她身上沉积了一夜的寒气也一并裹了起来。 不管天有多寒,陆晴萱都不怕,因为总有洛宸捂着她。 而她,又怎会让洛宸独自一人面对风霜? 晨风冷冽,洛宸同陆晴萱却在屋里偎得暖软。约莫又转去一个时辰,其他人也陆续起了床。 他们洗漱、吃饭、送乌基朗达回云安寨……大概要做的事情太多,枯枝化尘这件事也便被暂时搁置。 再后来,便是休养、给洛宸解蛊引、商定过年的活动以及年后的探陵事宜……纵然有些不愉快之事终究会被提起,但对众人的生活已没有太大影响。 数日的清闲,连他们养在揽翠轩的马匹,都养得毛色油亮,壮实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在光阴的旅途中流转,原来,安详才是岁月最平实的脚步,可以令人忘记它的流淌。 如此,一直一直,直到腊月廿九——大寒。 这一日,太过重要。 这一日,陆晴萱等了太久。 这一日,曾在洛宸的心上留了很深的一道疤。 这一日,所有的期待与遗憾,陆晴萱都要替洛宸弥补回来。 这一日,她定要让洛宸最最开心。 因为大寒,是洛宸的生辰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生辰,意义重大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当日,陆晴萱却没有似往日那般早早起床,而是“不小心”起晚了。 奇怪的是,栖梧、叶柒也都“不小心”起晚了。 只有男人们保留着多年来的习惯不曾变更。 原本,自伤处不再疼痛之后,洛宸每日都要挤出些许时间,或调整内息,或活动筋骨,又或者思索一些奇闻……总之,为了探陵时最大限度保证众人安危,她需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容不得半点含糊。 可又许是这段时间玩闹得紧了,陆晴萱的身体终于吃不消。纵然洛宸对下厨一事颇为不情愿,仍别无选择地要为众人备饭——大不了,再像之前那般,吃流亡餐。 她闷着脸色,慢腾腾地往厨房去,半道居然遇到了蓬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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