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病愈之后,年幼的洛宸便随男人回了龙泽山。那是男人才定居不久的地方。 在男人的呵护与教导下,洛宸渐渐忘掉了双亲亡故的痛苦与悲伤。从此她的生命里,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又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的男人,一度成了最重要的人…… “宸儿——”男人做好了饭,一出厨房的门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徒弟。他拉开嗓子长啸一声,惊得深林处的鸟雀呼啦啦地飞上天空。 “小兔崽子,又跑哪儿去了?”他狐疑地站在房前,突然察觉到向后猛一回头,“蹿上屋顶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师父,我……我……我下不来了……” “你有能耐上去,怎的下不来?” “我刚爬上去,树枝……树枝就断……断了。” 男人:“……” 当初把洛宸带回来时,要知道她这么淘,还不如不带。 男人无奈地摇着头,走到屋子前面,对屋顶上的洛宸道:“跳下来,师父接着你。” “诶,多谢师父!”洛宸得逞地笑了两声,旋即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男人虽然比起头几年越发看不见东西了,但他身手不凡,这些年也逐渐习惯,仍然精准地兜住了洛宸。 不待洛宸卖乖,男人立刻扣住她的腰,将她头朝下倒了过来:“兔崽子,下次还敢不敢?” “不……不敢了……” 师父面前,求饶不丢人。 男人这才笑着哼了两声,把洛宸放下来:“洗手,去吃饭。” “嗯。”洛宸应了声就要往厨房跑,跑出去两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攀住男人肩头,跳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年,洛宸七岁。 又过了一年,男人突然在一天早上把洛宸叫到屋里,对她道:“为师有事需得离开一段时间,你年龄小,独自在家我终究不放心,所以我跟你叶伯伯说了,让你上他那里住一阵子。” “……师父,能……不去吗?”一听说要到那姓叶的道士那里,洛宸心中顿生一百个不情愿,尤其他总是“老瞎子老瞎子”地叫男人。 还有他家那个小祖宗,这么小就会捉弄人,更是一面也不愿多见的。 男人却不知洛宸这般想法,还当她是难为情,于是只自顾叮嘱着:“为师这一去,快则半月,迟则一月,你好好练功,莫要怠惰;书不能忘了读……” 他嘱咐了好多,说到最后了,才颇为严肃地单独把一件事拎出来道:“轻功虽说教与了你,但毕竟只练习了一年,还是少上房,仔细摔下来。” 洛宸:“……” 难怪从她那次上房下不来之后突然说要教授轻功,真的不是怕自己的徒弟有朝一日会摔死吗? 男人言而有信,当真不到一个月就返回了龙泽山。 只是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瞎子。但他并不在意,毕竟这一天早晚都会来。 反倒是当年指点他的高人口中所谓的东西,在这八九年断断续续的明察暗访中,终于在这一次被他求了来。 故而,他心情不错,摸着熟悉的路,不知疲倦地往东云岭赶。 “待回家后按照那个苗医的话将东西引到自己体内,这件事就算成了一半;然后再去西云岭把洛宸接回家。” 老瞎子这样盘算着,脚步越发轻盈敏捷。不觉间终于摸到自家院子前的篱笆了,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轰然响起:“老瞎子,看看你带的好徒弟!” 老瞎子看不见,但从叶道长的口气中也能猜个七八分,定是洛宸闯了祸;估计也是因为此事,他才特地等在这儿,只为自己一回来就能告上状。 老瞎子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并不急着问缘由,先是嘿嘿两声对叶道长一打拱,笑道:“小徒顽劣,对不住叶兄,不知顽徒如何冒犯的叶兄啊?” “你少跟我皮脸狗腚!”叶道长闻言,一股火直冲脑门,手下的篱笆桩被他拍得咣当直响,“洛宸多大了,我们家小柒才多大,她这么大的个子,说把我们家小柒摁地上就摁地上,跟黄鼠狼摁个小鸡崽子有什么两样!” ……黄鼠狼? ……小鸡崽子? 这形容…… 老瞎子不觉哑然,但很快又装回一副严肃表情,厉声问道:“顽徒现在何处?” 叶道长鼻子孔出气,哼一声道:“和小柒在屋里玩儿!” 老瞎子:“……” 那你告个甚的状! 一时间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无奈,老瞎子无意识地清了两下嗓子,不想那声儿太不自然,竟惹来叶道长怪异的目光。 他感受到目光中那股威压,忙偏头冲着屋内“怒喝”一声:“宸儿,还不出来赔罪!” 一嗓子吼过,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小小的人儿从屋里挪了出来。 “跪下!”老瞎子在洛宸背上拍了两下,道。 洛宸也不辩白,更不叫屈,只应声跪在叶道长面前。 “爹爹,你做什么,我还要让黑萝卜给我讲故事呢!”这一跪不打紧,居然惹来小叶柒不满,她心急火燎地跑到叶道长面前,抱住他的腿吵嚷起来。 ……黑萝卜? 老瞎子登时又吃了一惊。 “你……你这孩子,爹在给你撑腰,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叶道长闻言,莫名也觉自己这罪问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忙在叶柒肩头拍了一下,小声嘀咕道。 殊不知,老瞎子耳朵灵光,早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突然抚掌大笑,撇开俩孩子话题不谈,直接问叶道长:“叶兄,申时将至,冬日天黑得早,要不要在我这留一宿?” “……你……”不问还好,一问叶道长越发觉得过意不去,好像此番专程为争执而来——虽然并没有争执起来。 于是他忙装着一副得了理的样子,说得却尽是缓和之语,随后找了几个托词便带着叶柒回西云岭去了。 “师父,阿叶走了。”洛宸望着叶柒的背影,低声喃了句,旋即就要从地上站起来。 不想才起身至一半,老瞎子突然冷声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洛宸面色一怔,不明其意,却还是毫不犹豫、老老实实地跪了回去。 老瞎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甚是得意。随后,他把洛宸扶起,像个出坏主意的孩子头,表情分明憋着坏问道:“小叶柒怎么被你收拾的,和师父说说。” 洛宸:“……” 用过晚饭,洛宸映着烛火读书,专注的神情全然不似一个八岁的稚子。 老瞎子起初只是听,但这次外出的收获着实令他心中难以平静,听到后来,他竟突然萌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如今双目已眇,又年过半百,就算真的依那高人所言做成了这件事,又能得意多久?但洛宸不同,她还小,哪怕这东西需要十年才能养成,洛宸也只有十八岁,可谓来日方长。 他一直把洛宸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既然不能陪她一辈子,倒不如将这东西给她,也算是自己这一生能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 老瞎子这般忖着,连洛宸读完一篇喊他也没有听到。 “师父,您在想什么?”洛宸没办法,只好用手去推了推他。 老瞎子这才堪堪回神,他把面向朝着洛宸,微张着嘴唇有一忽儿,悠悠道:“宸儿,今日不读了,明日师父帮你疏通经脉,你去洗一洗,早休息。” “好。”洛宸不知老瞎子的算盘,并不怀疑,随即收好书册,依言早早地回房睡了觉。 翌日,老瞎子照那苗医的方法,将此番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引入了洛宸体内。 其间,洛宸感到有尖刀在她手腕处割开了一个小口,也有一瞬间身上特别不舒服,但她只当这是疏通经脉的正常过程。是以,一直很听话地闭着眼睛,直到老瞎子为她运功完毕。 虽然是好东西,可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老瞎子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除为洛宸疏通经脉之外,老瞎子还做了一件事算是补偿,那便是将故月给了洛宸……
第144章 忆往昔 每个人都有故事,或简单或丰富;或传奇或平庸;或甜蜜或悲苦……而洛宸的故事,更是曲折如九天银河,繁复若星汉宇宙,无不令每一个听到的人浮想、唏嘘。 虽是自幼相识,但洛宸被收养的具体经历却是叶柒头一次听。 是以听罢,她亦如其他人一样震惊,以致情难自抑地长叹一声,感慨道:“那条路上少村少店少人行,就是不少孤魂野鬼,你师父在那里捡到你……洛,你命是真的大!” 言毕,兀自忍不住又低声叹惋起来。 “所以,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陆晴萱虽然庆幸洛宸被老瞎子收养,才能发生后面那些事让她们二人相遇;可她不免又想,倘若当年没有去那地方,洛宸的娘亲或许就不会死,洛宸也会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可以不用这般逼迫着自己强大,逼迫着自己坚强,她只需要做她本来的自己。 听到陆晴萱的问询,洛宸叹息一声停顿良久,才缓缓道:“当年阿爹病故,我们在蜀州举目无亲,娘亲迫不得已去投奔一位远亲,只因不善跋涉走误了路,最终病故于途。多亏师父出现,我才……” 说着,俶尔又顿住,只伸手用指尖细柔地在故月剑匣上抚过,仿佛抚过那段既萧瑟寒凉又温和晴明的岁月。 而后,她抬头看向老瞎子的牌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再开口。 年岁太短,故事太长,说不完的…… 月华似水,不知不觉流满了房前的空地。山风裹着梅香渐紧,往龙泽山的沟沟岭岭里争送。 陆晴萱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转出来的那轮明月,目光凄迷又惆怅。 她自小有爹娘疼爱,童年全然在幸福中度过。是以,她无法想象三岁的洛宸守着她娘亲渐冷的尸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幸而有了父亲一样的师父,却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先前,洛宸每每谈及这些,她都会努力安慰一番。直到今日,她才恍然明白,那些安慰究竟是何等的无力与单薄。 屋子里的气氛愈发压抑。每个人心里也都堵了些什么,似有块垒难平…… 谢无亦许久之前就陷入了沉思,这会子更是目不转睛地觑着老瞎子的牌位,不知在忖些什么。 又过了少时,他忽然起身,缓步至灵位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了三拜,旋即郑重地对洛宸道:“大人,您师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 众人一时皆不解其意,就连洛宸也狐疑地觑向他。 只见他又跪转过身子朝向洛宸,露出沉痛氛围里珍贵难得的一抹微笑,说道:“那样的身体状况,他还能把您教得这样出众,不怪我当年被您收拾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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