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灯火缱绻,遍地月影婆娑。洛宸坐在桌前,盯着老瞎子的牌位,自有说与不出的失魂与落魄。 众人纵然读得懂她的悲愤与不甘,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于是,除了陆晴萱默默守着她,其他人都自觉地收拾房间去了。 此时此刻,除了陆晴萱,恐是没有人能抚平洛宸心上的疮痍。 他们赶了一整天的山路,早已疲惫不堪,早早将房间收拾打理好,也能早些休息。 此处只有三间屋,洛宸和陆晴萱一间自是不必说,就住在先前老瞎子的那间。 叶柒本想和蓬鹗一间,又念及栖梧和小宝总不能同谢无亦,苏凤挤到一起,便让栖梧、小宝同她在先前洛宸的房间里住。 三个男人则睡去了厨房。 其实说是厨房,自被修好之后,里面灶台、柴火、炊具等皆不曾安置,也不曾动过火。是以经过一番洒扫清理,已然与卧房没有两样。 倒是主人离家太久,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加上他们人多…… 叶柒一边盘算着明日回家拿些多余的生活用品过来,一边又想着,合该在此地再建两间屋了。 她这样想着,抬头不经意望向天边的那轮孤月,竟恍觉比过去十年中的还要苍凉…… “阿叶。阿叶!” “……什么?” 叶柒不自知地出神间,忽听蓬鹗在房间里急急地唤她,不待她进屋,就又见蓬鹗神色慌张地抱了一个铁质的盒子出来。 “方才打扫柜子,不小心碰掉下来,打紧吗?”蓬鹗脸上挂着很明显的愧疚,把盒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两遍,最终苦着脸指在一处,“这里……凹进去了。” 记忆回溯,叶柒想起来了,这个盒子是十年前她亲手放在上面的。 她擦拭得很频繁,几乎不让它有一点灰,但是自封存上它的那天起,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因那里面,装的是她从被无情烈火焚烧成灰烬和废墟的旧宅中“救”出的一些物事。说得再准确一些,多半是老瞎子的遗物。 盒子安静地躺在蓬鹗手里,在月辉下闪着银灼灼的光,仿佛十年的岁月在上面流淌。 “……阿叶,阿叶?”蓬鹗见叶柒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手中的盒子,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一丝能显露她情绪的表情,立时担心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 叶柒却在恍惚之后,猛不丁地问道:“房间……收拾好了吗?”神情居然有些突如其来的木然。 “……应该快了……”蓬鹗被问得不知所以,但还是如是回答着。 叶柒这才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盒子,权衡片晌,终于狠心咬牙道:“罢,长痛不如短痛。” 言毕,居然叫了众人一起上屋里找洛宸去了。 屋门并没有关,众人才到门口,就看到洛宸怀抱着老瞎子的牌位,双目失神地凝视着一处,说不清蕴了多少种情绪在其中。 “这房子太久没人住了,你也不晓得关上门攒点儿人气,不冷吗?” 叶柒似乎在没话寻话。旋即,她又忧心忡忡地走到和陆晴萱相对的洛宸的另一侧坐下,伸手在她眼帘前晃了晃。 洛宸似是极为不乐意地锁紧了眉头,只语气勉强维持着往日平和,但又无力得很:“留着门,师父回来,就不用敲门了。” 叶柒不由一怔,才想说盒中物的事,不想竟被一下子堵得再难启口。 好在陆晴萱眼尖,看到了叶柒手里的东西,瞬间依稀猜到了什么。 于是,她轻轻捧住洛宸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十分突然地落下一吻,道:“我晓得你在等,但眼下师父还没有回来,先和大家说说话,好不好?” 陆晴萱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好像口中的“师父”真的只是外出晚未归家一样。 洛宸却顿觉保护她的最后一层皮瞬息间被撕扯掉,令她血肉模糊、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她的眼睛终于不似方才那般讷然,只是转到了怀中的牌位上。“严师慈父之灵位”几个字,风霜刀剑一般直刺入她的心窝。 随即一瞬,她沉沉地垂下头去,豆大的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怀中的牌位上;人也从未似这般抽噎有声。 她的反应,与寻常大不一样,让人瞧了有太多心疼。 在众人同情不已的目光中,陆晴萱反倒是如释重负。她红着眼眶将洛宸的脑袋抚进怀里,焦心又无奈地哽咽起来:“总算哭出来了,你莫不是要将自己憋死啊!” …… 再坚强隐忍的人也需要发泄,待发泄过后,理智会重新带她找回坚强和隐忍。洛宸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她将所有的恨,所有的悲,所有的愤,所有的不甘,乃至所有的不公与苦难统统交付了这一夜的泪水,过后,她便又出奇地冷静了。 她将老瞎子的牌位重新供奉到整个屋子最中正的位置,肃穆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随之在没有人询问的情况下,怀念道:“我……是被师父捡到、养大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因为是过渡章节,所以内容没有很多,下一章会把洛宸小时候的事情给大家交代清楚,并且埋下新的伏笔。谢谢!
第143章 洛宸番外(三)·不孤 二十五年前,蜀州晋源。 冷雨萧瑟,为深秋的晋源县又叠上一层寒峭的冰霜,及至黄昏日暮,愈发一反常态地肆虐起来。 荒凉昏黑的郊原道上,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正执伞赶路。 他先前错过了宿头,走到这边便见不到半户人家了。加之雨势太大,他不得不放慢脚程,边走边四处寻摸起能够避雨的地方来。 他走得很是艰辛,瓢泼大雨让他几乎失明的双目更加难以辨清路途。幸而他武功极高,这样的不便才没有令他感到太过棘手。 只是小小的油纸伞怎能遮得住凄风冷雨? 男人的衣衫早已被淋得湿答答的,深秋的风袭在身上,凉意更甚。 “入夜前,务必寻到一处避雨之所。”男人冷得打了个寒战,心中兀自暗忖,同时越发急切地四顾起来。 这是一条战乱年间遗留下的故道,往常鲜有人迹,若非应了那高人指点欲寻求一物,男人恐是也没有机会涉足此地。 荒原寥落,孤坟一座连着一座,男人简单的需求,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也成了奢望。 雨势没有半点要减弱的意思,单薄瘦弱的油纸伞早已被狂躁的雨点砸得呜咽有声。 风雨中擎伞费力得紧,男人索性将伞收起,冒雨行走在这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天地。 不知是否得上苍照拂,就在男人已经不相信能找到地方避雨时,路边突然出现了一座不知被遗弃多久的土地庙。 常言道:宁宿荒坟,不住古庙。但他仗着一身武艺,在哪里住都是一个样,即使古庙中当真有贼人,他也丝毫不担心。 男人不由得心下宽慰,这下终于不用再受老天爷的气,便忙不迭地快步朝土地庙走去。 但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庙里,居然有孩童在啼哭! 自双目受伤几乎看不见东西,男人的耳朵倒是越发比之前伶俐,他自信不会听错。 只是旁边又听不到大人的声音,一个孩子,缘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缘何哭成这般? 男人心中狐疑,一时之间设想出很多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似乎都难以成立。 于是,他也懒得猜了。如果是好人家的娃娃,能帮则帮;若是歹人或不是人,就一剑抹了,也好省去一桩麻烦。 思量间,脚步已然到了庙门口,破门窗里依稀透出丝丝火光,映照在男人的脸上。 但男人全然不作他想,拔出身后背着的长剑故月,来势汹汹地一把推开了庙门…… 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同时,又令他为自己的粗鲁举动感到羞愧。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她容貌姣好,青丝绾鬓,柳叶般的秀眉和轻薄微白的唇,都十分妥帖地镶嵌在她的脸上。 然而,这合该闭月羞花的动人容貌,却在电闪雷鸣中透露出死人才有的苍白和死灰。 男人心头倏然一动,又见妇人身边跪坐着一个女孩,看模样,竟与妇人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分,更是一种说不出的可人。 可是年龄,断不会超过三岁。 原来,方才啼哭之人就是这个女孩。只因男人闯进来得突然,女孩被吓了一跳,哭声这才戛然而止。 加之为了看清妇人和女孩的情况,男人将脸凑得特别近,他虽长得不丑,但那双被邪兵伤到的眼睛着实可怖。 于是女孩在呆愣片刻之后,居然哭得越发厉害,一边哭还一边去摇晃妇人,口中含混不清地道:“娘亲,不要睡……睡了,爹爹不要宸儿了,您也不……不要了吗……” 男人的心蓦地又是一沉,莫非这女孩的父亲也…… 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就应该在父母的怀中享受最幸福的时光,像这样痛失双亲,女孩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男人心中暗自唏嘘,先前想去询问女孩的念头也暂且放了下来。 他寻了一处能勉强看到女孩的地方坐下,打算等一等——说不定女孩并不晓得自己的娘亲已经死了;或许她哭累了就会慢慢睡着;又或者…… 就算是要告诉女孩真相,也等天亮以后吧。届时,他或许会帮忙把妇人葬了,再做后面的打算。 这样想着,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女孩果然哭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停了下来。 除了天地间的风雨,再无其他声音,男人长叹一口气,在风声中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天光穿过残破的门窗,将男人唤醒。 他站起身,打算将女孩叫起来好好劝说一下,再帮着她把娘亲葬了。 然而,他走到女孩身边又推又唤了许久,女孩却始终没有反应。 男人的眉头深锁起来,心跳也说不出缘由地加快了许多,后背不觉中紧张出了一层薄汗。他试探着伸出手放在女孩的额头,又猛然间缩了回来。 烫!像炉中的炭火一样烫! 小小的洛宸,濒死的小野猫一样…… 顷刻间,男人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上埋葬那妇人,也顾不上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抱起女孩冲出庙门,往最近的镇子奔去。 好在有惊无险,女孩是因为淋了雨,加上那地方坟多,阴气重,小孩子受不了,才导致的发烧。 大夫心善,见男人眼睛也不是很方便,便开了药,准许他们二人在医馆里住几天,等女孩病好了再走。 男人潇洒半生,狂荡江湖二十余载,其间不曾娶妻生子。如今壮年将过,偶遇身世凄苦的洛宸,他居然有了要将她收养的冲动。 “待孩子醒了,倘若她愿意……”男人望着在床上熟睡的洛宸,唇边居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倘若她愿意,我定会像待亲生女儿那般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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