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才还气死沉沉的队伍一下子喧腾起来,明显已有人沉不住气。他们有的搓着被汗水浸润的手心,有的两眼放着贪婪的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席方平的神色也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诧与衋然,但只有一瞬。 他迅速地镇定下来,用轻蔑的眼神剜了他们一眼,冷怒道:“少说废话,都给我抓紧找入口。” “……是,大哥。” 听见席方平的怒喝,众人这才收了心思堪堪回神,踏得遍地碎石咯咯作响地搜寻起来。 “……平哥,你……惹大麻烦了……” 不知何由,方才还成竹在胸、神气十足的沈道长突然声音抖似了筛糠,从席方平身后阴幽地冒出这样一句。 席方平顿觉身后凉气一窜,当即眉头拧成个藤条疙瘩,回头给了他一声厉喝:“干什么?!” “这……这是琉璃树,下面的主,动不得啊!”道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在白蒙蒙的月光下泛着死一般的灰。 但是席方平却不屑地把鼻子一嗤:“哼!什么动得动不得,死了都一样。” 说着,他一把揪过道长的衣襟,把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鼻尖上:“实话告诉你姓沈的,先前发现这座墓时我已然晓得它不一般,不然也不会把你‘请’过来。” “你既然晓得,作何还……” “少废话,我这次有备而来,说什么都不能空着手回去。” 席方平扔下那道长,伸出手指头搓了搓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子,低喃了一句:“家里的婆娘和娃都得养,发这种财,太没个准头了。” “平哥,诶这儿……这儿有个洞。” 席方平的思绪不知不觉中神游天外,忽又听得有人在一石堆后吆喝起来。 他用粗糙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腿就朝那边走去,却没发现道长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动步子,准备跑路。 天色很暗,风声嘈杂,很多东西已不是目力所能及,纵然有火把照明,真正的作用也不过寥寥。 咯咯咯咔……咯咯咔…… “……什么声音?!” 席方平才到洞口观察一遭,正要将粗大的铜钉砸进地里。又不知是谁,在一连串诡异的声音之后蓦地惊呼起来,直叫得每个人头皮发了麻。 “姓沈的,你跑什么?!” 这一叫,席方平倒是发现了跑出去数十尺开外的道长。 他怒吼一声,手下一用力,一锤将铜钉深深地凿进了地里,同时另一只手,将本应系在铜钉上的绳索甩了出去。 瞬息间,那道长就萝卜一般从地上被拽飞起来,摔在席方平面前。 “……平哥……你……放过我吧,我……我给您磕头了成吗……” 道长苦苦哀求,随之当真跪在席方平面前,把头磕得梆梆直响。 席方平却鄙夷地翻了他一眼,嘟囔道:“胆子这么小,放你跑了,你若去官府告我奈何?” 咯咯咯咔……咯咯咔…… 那声音又来了。 席方平正将绳子紧紧缠绕在铜钉上,准备打最后的那个结。这声音在此时响起,竟似专为他这一动作配乐一般。 席方平当然听见了。他迅速将手中绳索一拉,绳结立时收缩到一起,绳头一端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洞里。 “这洞口太小,一次只能下一个人。”他的鼻尖上微微出了些许细汗,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转头对站在一边的陆羽道,“把诱饵放出来,以防生变。” 诱饵,当然不是指鱼饵、兽饵诸如此类的物事,而是近二十个被缚了双手,塞堵住嘴巴的活人。 这是席方平的一个秘密。 为了弄到墓中的宝贝,他特意向两家权贵“借”了这些家丁,却没有告诉主人家是拿他们来当饲饵应对突发情况。 席方平许诺他们,事成之后,三家平分。 陆羽恰好是这些诱饵的管理者。 听见席方平的命令,他下意识应了声“是”,却又恍觉不妥。 那些人被堵着嘴捆缚在一起拼命摇头求饶的样子,让他的心脏狠狠地绞着。 此时的陆羽还年轻,但二十出头的他已然是下墓倒斗的老手。在他的印象里,还从来没有哪一次,是拖无辜之人下水的。 “……平哥……再等等吧。”他声音又低又小。 席方平却听得清楚,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 “我告诉你陆羽,别以为你经验多功夫好就可以在这里当活菩萨,赶紧把人给我送过来,不然你就滚蛋。” 席方平话音刚落,突然不知是谁,倏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应声而观,才发现队伍中一人不知被什么东西当胸穿过,鲜血淋在地面的碎石上,铺成黑乎乎一片。 道长这下头也不磕了,爬起来仓皇着就要往外面跑。就这样,席方平瞧得分明,从琉璃树上蔓延出来的一根枝蔓,触手一样径直穿透了道长的头颅,又像炫耀一般将其尸体拎了起来,卷到了自个儿的枝干上……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啊——妖怪啊——” 一时间,队伍大乱,除了少数身经百战的,几乎没有人不手脚酥软。 席方平朝陆羽怒喝一声:“还等不等!等不等!!” “……”陆羽纵有千般不忍,这下也再无妥协余地,只得向席方平拱手道歉,再与其他几人,将那些家丁推到队伍最前面,用他们的身躯挡住琉璃树。 如此,队伍才能攀缘着绳索,趁机入洞…… 结局可想而知,所有充当诱饵的人无一生还,也正是这些人的牺牲,为席方平和他的队伍顺利进入陵墓提供了简短又宝贵机会。 仅仅是入洞,席方平的队伍中,就有五人丢掉了性命。 这样的开场,任谁都始料未及。席方平花费极大心力准备的这次行动,竟从一开始就与他想的有天壤之别。 许是巧合,抑或席方平确是个寻龙点穴的高手,他们下去没多久就寻到了一间墓室。 墓室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扇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门上印刻,各执一方;正中央摆有一具石棺;其余石壁上,则画满了壁画。 席方平眼光毒辣,环视四周一遭后,发现这间墓室与平常所见大不一样,忙命人燃起一根蜡烛,摆在了石棺的东南角。 须臾不见异常,席方平暗自纳闷,也知时间浪费不得,便在进行完必不可少的准备和祈祷之后,将蜡烛转移至地上,并下令开棺。 寻常棺椁都是木制,需得启开棺钉才能打开。而这具石棺不同,它只是被简简单单地盖住,什么都没有。 棺盖也是石头的,且沉重异常。负责开棺的人又推又抬折腾了好久,也不曾将棺盖打开。 席方平见手下这些人如此笨拙,心头不由暗骂,正待亲自动手,几个手下手底蓦地一滑,那棺盖便猛然被掀去一侧,竟硬生生摔成了两半。 于时,一块玉从上面滚落下来。 依照习惯,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棺材里面聚集去,唯有陆羽,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块玉。 他没有声张,只借着昏暗火光的掩护,悄悄且迅速地将玉拾起,收进了怀中。 “平哥,你快看这尸体,他穿的是……” “废话,这里是苗疆,穿苗服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席方平在那手下的后脑勺上不疼不痒地拍了一巴掌,厌他没出息,“抓紧时间,看看都有什么宝贝。” “……是是是……” 有什么宝贝?似乎有点难以形容。 石棺内外算来,亦不过六七尺长,两尺宽。若是有宝贝,通常都会陈列在尸体周围,一眼便能被人看到。 陪葬的奇珍将尸体众星拱月般包围的情形席方平见过,像这般干干净净的还是头一遭。 委实是太奇怪了! 他能感觉到其他人似他一般惊怪的目光箭一般地射向他,是疑惑,是期待,又或者,是等待他这个老大面对眼前突发情况做出下一步打算时的无措与不安。 “都别吵!”席方平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烦乱。 他自诩是纵横地下的行家里手,更是笃定这座墓的风水远胜其他,谁知下来的第一铲,竟是个什么宝贝都没有的空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边低声窃窃地呢喃自语,一边浑身冒出湿冷的汗。 要知道,他的队伍,是诸多同行聚在一起组成的,但在盗斗一行里,同行碰面,实为大忌,无论是否因为共同的利益。 眼下之所以相安与太平,只因每个人都对他先前“有财一起发”的旦旦信誓,尚且抱有一定幻想与希冀。倘若他们发现这座墓里并没有席方平口中所谓的奇珍异宝、丰厚陪葬时,队伍一定会迅速瓦解。 最要紧一点,席方平还有一个十分不光彩的心思,他在打探到这座墓时便知里面不会太平,有财能不能一起发不晓得,但倘若真的出了事,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他席方平的挡箭牌、替死鬼。 从这一点而言,他席方平是小人,所以他真正担心的,不是万一找不到宝贝,队伍分裂瓦解,而是被人看透自己的歹毒心思,然后挫骨扬灰。 他们都是刀尖上舔血,发不义之财的人,这种事干得出来。 自我的恫吓与暗示让席方平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又生怕哪个细微的表情没有藏好,让旁人瞧了去,窥探出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龌龊与不堪。 故而,除了装模作样地在仅有如此大小的石棺中翻寻,他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也许是老天怜他辛苦一场,找了一圈下来,还真的没有令他一无所获。在尸体半张开的嘴里,他发现了一颗宝珠。 宝珠通体紫黑色,光滑圆润,似西域进贡的珍珠葡萄那般,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水灵灵的光泽;指尖轻触,浸凉似雪,滑润如霜。 席方平的眸子里突地腾起一束光,急不可待便要伸手将宝珠从尸体嘴里抠出来,却没防备被另一人扼住了手腕。 “平哥,珠子不能动。”陆羽森冷忧怯的声音从边上蓦地传来,好似一声惊雷劈开了席方平的美梦。 席方平冷冷地觑着他。 陆羽这时从怀中掏出那块玉:“平哥,玉给你,珠子,千万不能动。” …… 席方平此前想的尽是他所担忧之事,这颗珠子的出现,恰好能解他部分之难,怎肯轻易放手?由是无论陆羽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静下心去思虑缘由。 而且与他猜想的不错,队伍里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已经对陆羽的阻拦行为心生反感。所以他必须在这要紧的时候表态。 只见他一把将陆羽手中的玉夺了过来,同时挣开那只被束缚的手伸进尸体嘴里,阴冷道:“玉我收了,但是珠子,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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