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宸:“你想多了,这只是赠品。” 柳毅笙:“……” 游夜被迫放弃了追杀,转头寻得一处僻静之所停了下来。他吹了一声极为怪异的口哨,一只全身漆了墨一般的雀鸦飞来,落在了他高举的手臂上。 他点起一簇火焰,在一张小小的纸上写画着什么,但是字迹十分浅淡,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张空白的绢布。随后他将绢布仔细地卷起,塞入墨鸦腿边吊挂着的一个金属笺筒里。 墨鸦拍动翅膀,留下一串诡异瘆人的聒噪,随后,消失在了深海般的夜幕中。 天已然黑透,失去了阳光最后一点余温的大地渐渐冷下来。夜露沾在人身上,湿湿凉凉,很不自在。 ——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 空气中的难闻味道似乎永远也消散不净,让人依旧紧张得不行;这群人又很不幸地错过了宿头,眼下只能在这荒郊野岭过夜,与暗夜星辰同宿。 可有了游夜闹的这一出,任凭他们再疲累,也没有谁敢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陆晴萱的心里有太多疑问,比如,洛宸说的那什么“蛊还尸”,她听也不曾听过,虽然知道问了许是要造成心理上的不适,仍然挡不住好奇。 围着篝火,一群人尽可能靠得近一些,脊梁骨上未消的寒意让他们有点如芒在背。若非随了洛宸从绛锋阁出来,这几个男人只怕到死也见不到这些奇诡怪异之事——日后,怕是会更多。 洛宸侧了侧身,面向陆晴萱正坐着,嗓音幽邃:“蛊还尸,又名‘还尸咒’,是苗疆诸般蛊术中极为凶戾的一种。我以往也只是听说,不曾亲眼见到。据说死去多时的尸体可因还尸蛊‘再生’,‘再生’后其行动能力也与生前无异,骨笛由死者身上的骨骼做成,骨骼是谁的,谁就是这一群尸人的首领。骨笛吹出来的声音是操纵它们的唯一物事。 “这些尸人战斗力本身不强,甚至连内力都不会用,却因着无限的再生能力不断消耗对手的体力,直到将对手耗死为止。笛声不止,便是不死不休。” 八个人一边垂着头听着,一边忍不住回想方才的情景,被那些东西追打的疲累和无助感又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继而传遍四肢。陆晴萱听完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尸臭味,忍不住干呕了两下。洛宸赶忙将水囊递给她。 她悻悻地喝了两口,换了一个问题:“你在绛锋阁这么久,当真没见过他么?” “只听过名字,知道绛锋阁中有这样一般人物罢了。”洛宸阖上了眼睛,似乎有些倦累,随后又睁开眼睛,发现陆晴萱正神色犹疑地瞧着自己,只好补赘了一句,“我没有骗你。” 陆晴萱起初被她这句话说得一愣,随后又乐得只想打跌,心想谁问你这个,就是觉得你这个阁主当得有点……“窝囊”。 ——可是,为什么会这般呢? 戾王府。 枭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殿。 洛宸给她的伤委实不轻,纵然故月留在身体上的血口已经愈合,心上的屈辱却一直如影随形——多年来不曾消减的恨意,因着这一剑,更加刻骨铭心。 她缓步进入,同时尾随的,还有一只叫声瘆人聒杂的墨鸦。它的铁锥一般的喙向下弯着,黑曜石似的鸦瞳自上而下地觑着枭,掠过她的头顶上方。随后墨鸦的两只爪子一抓一握,稳稳地落在了戾王的肩头。 枭跪在了戾王面前。她轻抬眉眼,墨鸦腿上的银色笺筒泛着淡淡的光泽。戾王抬手将笺筒取下,又将里面的绢布拿了出来。他对着枭示意,枭起身上前接过绢布,放到了身侧的灯烛上仔细地过着火,一直阴沉的脸上这才漾起几分女人该有的柔和。 枭看着绢上的字渐渐显现,便很知规知矩地不再细看,而是恭恭敬敬地呈给了戾王,自己则又退了回去。 戾王并没有对枭的举动有任何表示,只将了绢布细看起来。目光逐字往下,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莫测,待将绢布看完,戾王沉郁的嗓音裹挟着被压在云团中的风暴最终席卷过来: “笼子年久失修,圈养的牲口竟然跑了。” 枭闻言,低垂的头顷刻间抬起,神情错愕。
第15章 古玉苗文(一)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 “不行!” 不等枭说完,戾王已经开口将她的话截住。与枭的想法完全相反,戾王最先考量的,不是如何把人抓回来,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去追捕柳毅笙。 当初楚王的事情才结束不久,藏兵谷谷主柳遗风就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口风,带着谷中弟子直杀到戾王府上,开口便是索要儿子。当时戾王虽已成势,但远不及现在这般势大,江湖上也好,朝堂中也罢,仍有很多掣肘的因素在其中。他那时虽有以柳毅笙作要挟的意思,但终究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用上——当然,可能到最后也用不上。是以,面对柳遗风的质问,戾王给出的回答是,柳毅笙参与了谋反,死于乱军,与戾王府无关。 柳遗风当时信与不信,现在已经不重要,随着戾王一步步强大,藏兵谷不得不逐渐消停下来,不敢再面对面地与其对峙。谁又能想到六年后,柳毅笙——一个已然被折磨成的废人——居然能从囚窟中逃出来。若是现在派人追捕,即使做得再隐蔽,也难保不会走漏什么风声,如此岂不是无端生事,圆不了先前的那套说辞? 枭从戾王的神情中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终是把先前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唯独一条:“洛宸不会说吗?若她将此事说出去,那我们……” 戾王脸色微怔,俶尔阴冷一笑:“她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戾王笑得更加成竹在胸,“她曾经的身份,你不会忘记吧?” 枭闻言,心尖上登时如一把刀游离过去那般一抽,暗中咬牙道:“知晓。” “那你可知,缘何我一直不对外宣扬她叛变一事?”戾王走到枭的身边,低声道,“你觉得以她现在泥菩萨过江的境况,会有时间和心思与我们作对吗?枭,她是个聪明人。” 戾王轻轻朝着枭勾了勾手掌,示意她起身上前来。他又走到那份悬挂的苗疆地图面前仔细打量着:“她能和柳毅笙在一起,也许只有一个目的。” 枭抬起头,看着地图上被戾王用朱笔勾勒的点线条框,又见戾王伸出了两根手指,点在了地图上和地图外的两点上。 “你的伤如何了?”戾王背对着枭看了一会儿地图,声音清幽。 枭闻言会意,道:“已无碍。” “那明日随本王走一趟,看是否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枭垂首而立,应声称诺。这时候,外面又一个男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一进殿就单膝跪地,递上来一个银色笺筒,戾王也不再去看,只道:“囚窟那边的传信效率该提高了。” 男人抬眸微愣,继而恭敬垂首,退到一侧:“属下办事不力,暗追无果,请殿下责罚!”。 “猎物跑了就跑了,好的猎人要学会自我反省。”戾王转头看了枭一眼,“给游夜传信,让他盯好,但不要再随便出手,必要时还要确保洛宸性命。她必须活着,将来还有大用。” 枭的心上又是一阵恨意过境,可戾王面前实在不好发作,只憋着这口闷气道:“属下遵命!” 夜晚总是很难熬,身体在极度疲惫之下还要强撑着不能入睡,这样的夜晚就更难熬。 起初,洛宸一群人都在围着篝火强打精神,许是活了这么多年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没办法不去想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柳毅笙总感觉脚下大地已然成了空的,虽然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却无法停止那几乎飞出重霄的思绪——他总担心不知何时,还会从下面爬出什么东西来。 深秋夜间的气温降得很快,寒风一阵凉过一阵地吹在几个人身上,直吹得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实在忍不住了,钟山和傅野,苏凤和谢无亦,驹铭杉和蓬鹗两两一对,背靠着背,又往篝火前狠凑了凑。 柳毅笙独独落了单,只好抱了一个包袱,把后背朝向篝火,放眼看着几乎将他们围起来的黑黢黢的树林。 萧瑟风过,树影摇晃,如鬼影幢幢。他只得把腿曲起来,往自己的怀里贴了又贴。 “蓬鹗。” “……?……!!!阁……洛大人。”后背有了依靠,确实能让人心安不少,篝火煨着他的半边身子,驱赶了半数寒意,也将他暖得上来了困意。他的眼睛已经轻轻阖上,又突然被洛宸清冷的嗓音唤醒。他赶忙转头看向洛宸,只是没能及时站起来。驹铭杉此时也将脑袋摆了过来。 “你们挤一挤。”洛宸轻轻地道,又指了指背对着他们在一旁端坐,不知因想到何事而出神的柳毅笙。 蓬鹗会意,起身去请。陆晴萱看着现下境况,突然一拍脑门,从另一个大一点的包袱里翻出三件一时忘记了的薄毯,分给那边的七个人。 “洛大人,陆姑娘,这……” “秋夜寒凉,盖着吧。”洛宸朝蓬鹗扬了下头,在他感激的眼神中偏过了目光,转到了陆晴萱的脸上。篝火的光正将玉颜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点染了一层红润,衬出另一番的可爱动人。洛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深眸漾波,薄唇轻勾,终于将陆晴萱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眼角微烫,不多久又在那股舒心的冷香中变得灼灼起来。正想着怎么能偏开洛宸的目光,洛宸却开了口。 “你不困的么?”她道。 “……我……是有点困的。” “那为何不睡?做什么要强撑?” “我……只是还有……有点害怕。”陆晴萱说的确是真话,她面上不改色容,心中却颇为介怀,抬眸看着洛宸的眼睛时,神色难免迷茫和彷徨,“而且天很冷,睡熟恐染风寒。” “过来,到我怀里来睡。” 陆晴萱:“……!!!” 她何曾想过洛宸会这般回她,双颊立时飞上一片红云,连耳根都烫得发疼似的。结果洛宸还当真用手轻轻环出一席之地,示意陆晴萱过去。 陆晴萱直道这女人居然这么直接,成何体统,却兀自颠起来半个身子,半行半跪地窝进了洛宸温暖的怀抱中。冷香扑鼻,清雅舒馨,顿扫陆晴萱胸膛中充斥的那些污浊之气。她像一只生在富贵之家的小猫,刚沐完浴之后被包进了柔软馨香的绒毛被里,贪婪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明明已经羞耻到不行,却只想把属于这个女人的味道,尽数吸到自己的记忆里。 真的太疯狂了,可是……陆晴萱没能继续想下去,她累极了,自在洛宸怀中窝下,竟再也没有动过。洛宸亦没有动,九个人就这样在路边草地上,潦草将就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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