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了。”云葳打断了她的话音,微微欠身,柔声道: “我明白,大局为重。今日随口说说的,夫人既有伤在身,入夜风凉,还请早些回去。我当值一日,也甚是乏累,想回了。” “…好。”宁烨心如刀绞,“记得照顾好自己。” 云葳微微颔首,先一步转身离了御园。 一袭深绿色的暗影没入蜿蜒的园中小径,不多时便与一庭翠色交融。 槐夏见母女二人选了清静的地方攀谈,没好近前,只在不远处候着。 云葳离开,槐夏悄然在后跟着,却发觉这人走的,乃是回寝阁的路,根本无心参与新科进士的夜宴。 目送云葳回了小阁,槐夏匆匆去寻文昭汇报了情况。 宣和殿内,文昭正在用晚膳,听着槐夏的陈述,她放下食箸,正色吩咐:“把人叫来。” 不多时,槐夏去而复返,“陛下,桃枝说,她一刻前去寻太后了,婢子要去太后那儿等她吗?” “太后?”文昭面露诧异,“备辇,朕有两日没去母亲那儿了,去看看。” 是以夜幕低垂之际,文昭现身齐太后寝宫廊下,悄无声息的抬脚入内时,正好听见里面一老一小的谈话: “臣闻京中进士登科,多办谢师宴答谢恩师,心中情愫悸动,便忆起家师来。臣蒙先师教养多年,时近其周年祭日,追念萦怀,恳求太后做主,准臣回襄州祭拜,聊表心意。” 云葳的话音温软,带着一丝哽咽的轻颤,听起来好不惹人怜。 “好孩子,快起来。”齐太后的爱怜语气柔和似水: “怎还哭了?真是个纯孝的姑娘。你这一番话,教吾也忆起了林老的音容笑貌来。只是襄州路遥,你一来一回的,未免奔波。皇帝那儿,吾也得商量一二。” “母亲,”文昭笑意盈盈的闪身入内,躬身一礼:“儿来得不巧,您和云舍人有事?” “正说着呢,”齐太后眼尾弯弯: “云丫头想去襄州祭拜林老,吾方才还说,此事得与你商议,这便把你念叨来了。” 文昭微微莞尔,视线落去局促不安的小人儿身上: “云葳,有此想法怎不与朕商量?方从宣和殿出来,不去赴赏宴,不陪宁夫人,倒替朕跑来太后身边尽孝心了?” 云葳暗道天不助她,竟让她撞见了文昭,本有八分成算的事情,如今只怕半分也无。 “陛下容禀。”云葳以指甲掐着掌心的软肉,硬着头皮胡扯: “臣不敢贸然以私事搅扰您,念及居住宫禁,进出该先行请示太后,是以方才便斗胆前来…” “你是朕的身边人,私事亦是公事,算不得搅扰,一会儿回宣和殿详谈就是。” 文昭选了把靠椅落座,不待她说完,便出言打断: “你先回去候着,朕与太后另有事情,退下吧。” 听着文昭的话音,待云葳走远,齐太后诧异出言:“你是特意来拦她的不成?” “母亲说得不错。”文昭如实相告: “她倒是会求人,料到女儿不会准她出宫,便想利用您和林老的那层关系套近乎,妄图从您这得了恩旨,堵女儿的嘴。” “你一直把人拘在宫里,的确不妥帖。”齐太后慢条斯理的说着: “她所请也无不妥,林老将她养大,不是亲人远胜亲人。她能年少登科,是林老的功劳,于情于理,该让人去拜祭的。” “林青宜是前雍旧臣,坚决不侍大魏,她与林老的关系,还是不公开的好。” 文昭淡然轻语:“元邵一字不吐,外头不太平。朝臣皆知她是女儿的身边人,难保不会对她下手。且暗卫察觉,她身边好似有人盯着,却摸不到底细,亦是隐患。” “何人盯她?若是勘不透底细,你还是莫再用她了。毕竟她流散在外,接触的人杂,实在不比舒澜意,萧妧她们底细干净,让人放心。”齐太后听罢文昭的陈述,不由得眉头深锁。 “先前以为是余杭云家的人,这些人只在余杭漏过马脚。”文昭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但杀她与救她的绝非一拨人马,所以线索断了。女儿查过,不是宁家,也非云崧的人。现下怀疑,或是林老旧部,一如她身侧的桃枝,有明有暗罢了。” “你拿主意罢,日后她若再来,吾不见了就是。人不大,心思倒是玲珑,知道哪个耳根软。” 齐太后自嘲笑了笑,“忙着去吧,不必记挂着往吾这儿跑。” “那女儿改日再来,母亲早些休息。” 文昭抿唇浅笑,起身离去,方踏入廊下,笑容转瞬便散了干净,待到迈进宣和殿的门槛,脸上只剩一抹霜色。 云葳怀揣着惴惴心绪,在宣和殿外候了良久,手心泛起了一层冷汗。 若文昭未曾出现,齐太后约莫会允了她的请求,只可惜功败垂成,再无离宫的机会可寻。 “进来!”文昭在殿内扬声吩咐,将屋檐下的云葳吓得身形一颤。 “陛下。”云葳强稳心神,朝着人长揖一礼。 文昭踱步近前,绕着她悠然地审视了一圈: “长本事了?逃了朕的赐宴,伺机去求太后恩旨出宫,是否觉得自己的谋算天衣无缝,这会儿恨朕恨得牙痒痒?” “臣不敢。”云葳将脑袋埋得足够低,眼睫毛险些贴上了胸前的衣料。 文昭回了她一个森然的冷笑,垂眸瞥见云葳白皙的脖颈,直接伸手捏住,将人提溜进了书阁: “既不想饮酒消遣,就来陪朕处理政务。一刻看不住就不老实的小野猫儿,就该给你脖子上挂个铃铛!” 云葳神色凌乱不堪,宣和殿内的宫人憋笑艰难,令她分外尴尬。但文昭捏住了她的命脉,又让她无可奈何。 入了书阁,文昭丢给云葳一沓子奏本,自己扯了把摇椅在侧,旋即阖眸躺了上去,“念!” 云葳此刻真的有些牙痒痒,抱着奏本温吞吞地念着,声音很是微弱。 “没吃饭吗?”文昭颇为嫌弃的出言,“大点儿声。” “臣真没吃饭。”云葳瘪了瘪嘴,小声咕哝着。 文昭哼笑一声,“卖乖讨巧的功夫不必费在朕的身上,敢在背地里扬爪子,表面就别装小奶猫了。你若再不老实,禁中也是有猫笼子的,朕不介意让你去试试住不住得惯。” 文昭动辄恐吓,云葳习惯了她打一巴掌揉三揉的作风,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宗旨,只默默在心里戳起了小人,嘴上却实诚的提高了嗓音。 文昭面色无波的阖眸小憩,心底却在得意:小样儿,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云葳读了大半个时辰,嗓子都要冒烟儿了,文昭却依旧无动于衷。 槐夏看不下去,往膳房跑了一趟,端了碗润喉的梨汤来,“陛下,用些消夜吧。” 文昭连眼睑都懒得掀开,柔若无骨的胳膊垂去云葳的方向,懒洋洋的吩咐: “给她,免得某些记仇的小东西怪朕苛待她。” 槐夏如愿以偿,揭开小盅冲着云葳挑了挑眉,直接给人塞进了手中。 云葳又渴又饿,举着梨汤“咕咚…咕咚”,没两下就给喝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睡觉去吧,安分些。”文昭听得瓷盏碰撞的声音,也不再刁难她,摆摆手直接赶人。 “臣告退。”云葳丢了奏本便走,对宣和殿毫无留恋。 待人跑没了影子,文昭蹭地窜起身来,睨了槐夏一眼,没好气的抱怨: “怎这么没眼色?早干嘛去了,听不见她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朕的腰都躺直了。” 闻言,槐夏眉目扭曲的愣在原地,思绪凌乱。
第46章 线索 韶光转瞬, 槐夏如期。 文昭为表新朝气象,今岁的端午宴操办的格外盛大。 云葳赴宴一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寝阁,桃枝给人更衣时, 却意外发现, 她腰间的小荷包被塞了东西。 桃枝捏着那张纸, 疑惑的询问:“姑娘毫无察觉?谁接近了您, 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着纸张上的字迹:“元邵羁押日久,云崧无异动。留宫毋忧, 新讯皆至”云葳茫然摇头, 不无惊诧道: “阁中有人藏在宫里?” “难说,”桃枝也一知半解,“阁中消息灵通, 全赖四散的耳目, 约莫宫中是有人的。” 云葳自嘲苦笑:“我这当家的对家底一无所知, 还真是新鲜。对了,您出宫的请求,成了么?” 桃枝轻拍着云葳的脑袋瓜: “姑娘莫多想, 您还小,日后他们会主动跟您把话说清楚的。婢子拿到出宫对牌了,后日就去给你找那本书。” “嗯。”云葳淡然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千日醉’一名耳熟,却拿不准在何处读过。还是要找书来确认下,不然心里不安生。” “姑娘若真在意,何不给观主去信一封?您看的杂书都是她的,她对毒物的研究也很深入, 或许知情。”桃枝柔声提议。 “不了。”云葳垂眸轻语: “中毒者身份特殊,摸不准陛下的用意, 我还是不自找麻烦的好。她行事顺遂,事后竟无人敢多言一句。她弟弟突然失声无人问,她的残疾陡然好转无人议,这便是至尊的威慑。” “也是,姑娘还是护好自己要紧。” 桃枝给人梳顺了长发:“睡吧,明日还要当值。” 彼时文昭的寝殿内,随侍正进进出出的给她准备沐汤。 文昭一改席间醉醺醺的模样,耳目清明地倚着圈椅,随手翻阅几封信件,转眸吩咐秋宁: “给元邵最后一日,若他再不开口,告诉他,朕会灭得元家寸草不生。” 夏夜闷热,秋宁却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方才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文昭看着秋宁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悦道: “有话直说,一个两个的,都学云葳的臭毛病,朕对你们是否太仁慈了?” “陛下,殿前司报,桃枝今日去登记出宫了,说是给云舍人买书去。” 秋宁怕文昭拿自己开刀,赶紧竹筒倒豆子:“您看,要派人跟吗?” “朕的藏书阁什么书没有?” 文昭冷嗤一声:“别盯太紧,让她自己把尾巴露出来,朕倒要看看,她偷藏了几条尾巴。” “婢子明白。”秋宁叉手一礼,夹着自己的尾巴逃之夭夭。 时隔两日,素来平顺的禁宫中波澜再兴,入夜青幕垂落,本是掌灯安居的好光景,禁卫却举着火把,行色匆匆的锁拿了好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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