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阴沉沉的,几个响雷过后,便是倾盆大雨。乌央上前将窗子合上,看着正闭目养神的李淳,目光渐渐有些痴迷。 “殿下,夫人让您前去秋籁阁,王妃怕是要生了,”杨荣行礼道。 李淳缓缓睁开双眸,敛了心神便起身往外走去,不觉间,脚步有些匆忙。 秋籁阁的婢子井然有序的进出着宋槿阑的寝殿,杨慜如的神色有些焦灼,见了李淳便只朝她摆了摆手。 “母亲,”李淳行礼,许多年没见母亲神色慌张了,看了眼宋槿阑的卧房,一时有些失神。 “唉,方才产婆出来道,槿阑胎位不正,只怕……,”杨慜如叹息了声,心里默默念道,佛祖保佑槿阑一定要顺利产下儿郎。 中庭的门廊飘进了许多雨水,李淳仍旧不动声色的站着,鞋子被雨水蔓过,而被大雨掩盖的惨叫声似有似无的传入她的耳中。 产婆手下的人出了寝殿,匆匆走向中庭,朝杨慜如和李淳行礼,“阿婆问,保大还是保小?” 杨慜如目光看向李淳,随后闭目双手合十,这个恶人便交与她了。 “保小,”未多做犹豫的李淳,声音低沉的说道,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成了双拳。 时间与李淳预想的要久许多,她不知道生下一个孩子于母亲而言是这般的痛苦,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宋槿阑的声音越发频繁的传入耳中。 一声嘹亮的啼哭传来,李淳一窒,心脏过了一会才强烈而迅速的跳动了一下,她屏息而待,再没听到宋槿阑的声音,眉头紧紧蹙着,她,是不是没熬过来? “恭喜夫人,恭喜秦王,是位小郡主,”产婆的人出来道喜。 “什么?”杨慜如合眸叹息了声,怎么会这样?老天,你是成心作弄我□□啊! 产婆在杨荣手下领了赏钱,便匆匆下去了,唉,可惜这小娘子一生下便不受待见,一个一个跟见了鬼一样,也是操心,这小娘子生在王府也比那市井小儿好上千倍万倍,至少此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杨慜如失望的离了中庭,原本有些拥挤的地方,一下开阔许多。李淳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杨荣,“阿伯来了吗?” “刚到,”杨荣答道。 李淳进来偏殿的时候,陈阿嬷正在给孩子擦拭身体,匆忙行了个礼便有不疾不徐的替孩子包上裹布。 “殿下要抱抱小郡主吗?”陈阿嬷擦擦眼角的泪水,也不知王妃现在如何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小郡主该怎么办? 沉思了一会,李淳缓慢的伸手,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原来刚出生的小孩是这般样子脆弱丑陋,眼眸有些酸涩,良久,将孩子还给了阿婆。 宋槿阑的寝殿血腥味还未散,李淳皱了皱眉,迈步上前,里间的婢子见了她纷纷行礼,躺在床上的宋槿阑闭目沉沉睡着,没有一丝血色。 “阿伯,”李淳示意婢子出去,单独留在了寝殿。 秦道是秦王、府上的大夫,今日府上没有去宫里请医佐,较于宫中的人,李淳对秦道更为信任。 “王妃气血亏虚,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身子骨怕是一时难得好,即便好了,怕也落下了终生病根,”秦阿伯不由感叹道。 李淳点点头,便让阿伯下去了,兀自坐在宋槿阑的床边,拿出方巾将她额头上的细汗擦掉,手指沾着些水轻轻擦着她干裂的唇角。 从没有这么细致的瞧过她,李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面庞,见过不少女子惊世的容颜,而宋槿阑不算出挑,细眉如柳,鼻梁微挺,脸颊圆润,倒是不由让人怜爱。 李淳的目光从宋槿阑身上移开,将杨荣唤了进来。 “殿下,”杨荣俯身行礼。 “待宋槿阑身子好些将她和十五安置在钟雀园,让阿伯照料着,你安置两个仆人给她,有任何事情先向我汇报,”李淳沉声说道,宋槿阑这样的女子怕是闻不到血腥味,暂且去她园子,也方便照料。 杨荣一时愣住,疑惑的问道,“殿下,十五是?” 李淳看了眼宋槿阑,目光微微柔和些,“十五,便是小郡主。” 十五这个小名,是她无意间听到宋槿阑提起的,李淳当时问了句,为何要唤十五,对方却是小心翼翼的解释与她听,因为殿下是十五日回来的。 正午的阳光晃眼,树叶投射在窗栏上斑驳成影,日头虽大,温度还好。 宋槿阑没出月子,不能去外头瞧瞧,不免觉得有些闷,在一旁扇扇子的阿楚头轻轻点着,手上的活倒是一下没落,有些不忍,轻轻推了下她的手臂,“阿楚,你去歇息会。” 话音刚落,隔壁厢房的十五便大声啼哭起来,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十五大约最喜扰人清梦。 陈阿嬷抱着十五进了寝殿,阿楚上前关上了房门,随后立在床边,替宋槿阑将衣裳解开,十五许是有感应,停了哭声小嘴微张着,看得三人不由一笑。 “郡主真是个聪明孩子,”陈阿嬷笑着说道。 宋槿阑咬着唇角,低眉看着正在努力允吸的十五,内心满是柔软,这是她第一个孩子,是历经千辛万苦渡了一场生死劫才生下自己和三郎的孩子,右手轻轻抚摸着十五头上细软的绒发,十五啊十五,阿娘好爱你! 十五喝得正欢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阿楚忙上前,见是李淳忙俯身行礼道,“殿下。” 李淳摆摆手,让杨荣留在外面,眼神看向阿楚询问道,“阿伯今日来过吗?” “来过,给王妃开了几幅药,可王妃执意要给郡主喂奶,不肯喝药,”阿楚回道。 行至里间,李淳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此时的宋槿阑正在给十五喂奶,避无可避的宋槿阑微微侧着身子面色通红的看向她。 陈阿嬷使了个眼神给阿楚,心领神会的阿楚朝两人欠身退出了房间。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尴尬,十五这时似乎也喝饱了,小小的嘴砸吧了两下,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宋槿阑伸手紧张的将衣裳扯过来,可又怕碰到十五,一时之间愈加无措。 “我来抱十五,”李淳坐在床沿,将从错愕的宋槿阑手中将十五轻轻抱过来,眼神不经意间飘向被衣裳挡住的胸部又迅速的挪开。 双手有了空闲宋槿阑不一会便将衣裳系好,看了眼李淳,有些幽怨的说道,“我来抱吧。” “你休息会,我来抱一会,”李淳轻轻笑了下,这几日常在四叔处,回府天色也黑了,十五也总在睡梦中,她不敢惊扰,匆匆看一眼便又离开,今日这才有机会瞧得仔细些,不似方前的皱皱巴巴了,这小小的软团子既然好看了些,眉目里竟然有宋槿阑的影子。 李淳看了眼低眉的宋槿阑,犹豫了片刻问询道,“阿伯说你一直不肯喝药?” 宋槿阑带着几分委屈的说道,“我若喝药,就没办法给十五喂奶。”夫人不喜欢十五,三郎也不喜欢十五,她没办法让十五变成儿郎,只能用自己所有去疼爱她。 “府上有乳娘,你不喝药身子怎么会好,”李淳说道,此时的宋槿阑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身子受不得一丝风寒。 宋槿阑低着头,忽而有些哽咽,“可是……” “你的身子好了,才能照顾好十五,”李淳自然知道宋槿阑心中的委屈,在她生产那日发生的事情是如何都蛮不住的,微微倾身,上前轻轻将宋槿阑抱住,她没办法给她其他的宽慰。 宋槿阑枕在李淳的肩上,紧紧抓住她的衣裳,轻声低泣,将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通通宣泄出来,十五是自己的孩 子无论是儿是女都会疼爱,可她害怕三郎会不喜欢,“三郎,十五很乖的,你不要不喜欢她。” 李淳的手微僵硬的抚上宋槿阑的脊背,惯常不与人亲近而今却是逼不得已,只得出言宽慰道,“十五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阿嬷说,月子的时候不能哭。” “嗯,”宋槿阑点点头,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目光有些迷离的看向李淳,“十五的名字,三郎可想好了?” “李元,大载乾元,万物资始。”
第三章 飞鸟尽良弓藏 一大早李淳被四叔请去了方园,清晨下了点细雨,马蹄踩在松软的泥地,留下长串印记,看来今日方园来了不少人。 李淳被侍从领进了一间厢房,随后朝四叔行礼,房里的人也纷纷朝她行礼。 “三郎这几日在府中,可有听说朝堂上的事,”李宪面有忧色的问道。 “听说了些,”李淳简短的答道,方才出府的时候见到了宋府来的侍从大约是来找宋槿阑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钟士秀穿了一身道袍,摸了摸三三两两的胡须,“圣人这次的意图很明显,是要震慑殿下您,殿下决计不可去求情。” “如此明哲保身,可是君子所为!”赵泰追随齐王最早,自是折服于李宪的风度,帝王之风,既是君子,怎么可以随小人畏首畏尾。 “孟先生的意思呢?”李宪问道,父亲一直在太子和他之间尽力维持平衡,而今居然直接将宋本道下狱,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揣测父亲的意图。 孟林甫放心茶盏,看了眼一直沉默的李淳,这才慢慢开口道,“宋本道自太原起兵就追随圣人,有从龙之功,攻彭城攻临淄军功赫赫,殿下与宋本道交好,明里暗里都知道宋本道是齐王党,而圣人最害怕是什么,储君之争!天下大定,分封功臣,宋本道为左丞相,而右丞相是刘明仲,刘明仲是太子的师傅,前些年,地方叛乱悉数被殿下平定,宋本道下狱只是开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圣人如今在意的不是战功赫赫,而是天下太平,压制殿下的势力,保太子,天下则太平。” 李宪点点头,孟林甫的意思很明显了,父亲心里太子始终是不可动摇的,这一番,也不知宋本道是否能逃得过。 “不过,秦王倒是可以去求求情,毕竟有姻亲关系,”孟林甫不经意的说道。 李宪立马回绝道,“不可。”父亲此番盛怒,李淳并不得父亲喜爱,万万不可让她涉险。 “无碍,”李淳淡笑了下,“宋丞相是槿阑的伯父,既是家事,该我出面才是。” 回到秦王、府邸,祖士言已在大堂候着,李淳见了他倒是有些惊讶,“先生不是在馆陶吗?” 祖士言看来是风尘仆仆,脸上的沟壑还沾了泥水,却是洒脱的笑道,“昨夜听说宋本道下狱,便急着赶回来了,殿下这番是从齐王那儿回来。” 李淳笑笑,“先生这般料事如神,又何必问我。”她结识祖士言已有十载,亦师亦友的谋士。 祖士言看着李淳,“殿下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前朝文帝杨坚,废太子杨勇,立炀帝杨广,二代而完,圣人现今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此事再发生,即便四叔再功勋卓著,也只会引发圣人不满,惩戒齐王一众已是迫在眉睫,”李淳抿了一口茶,见祖士言还站着,“先生一路风尘请坐。”这是李淳最赏欣祖士言的一点,进退有度,不恃才傲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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