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医生过来帮你看看怎么能止疼。”江知意打电话给医生,岑清伊拿起杯子,“喝水吗?” “嗯。”钟卿意低着头,声音干哑,“帮我抽张纸。” 钟卿意无声地抹去掌心的血,反复擦着唇角,她双手颤抖,用力将纸巾团成一团,血迹被完美地包裹住。 钟卿意漱口,连同自己的血一起吞咽下去。 钟卿意洗胃没多久,饮食只能清淡,她偏偏不爱,非要吃些辛辣的。 也不知是不是人在某个临界点之后,会变得任性,搁着以往,岑清伊哪里有耐心哄她,现在却能温声细语劝她,想吃好吃的可以,她已经让九江の店准备晚餐,“辣椒,等你的胃再恢复两天的。” 岑清伊哄半天,钟卿意不吭声了,她又问:“要看电视吗?” “都行。”钟卿意这辈子没跟谁任性过,确切地说,她不会,所以岑清伊哄两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任性了。 谁不想任性被人宠?可她不会,也不敢真的放肆。 电视打开,是大自然的纪录片,一路风景美如画,画面里的人笑靥生花。 岑清伊指尖按着按键,不知该不该换台。 余光注意到钟卿意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岑清伊随意按两下音量键,伸手递过去,“想看哪个台?” “都行。”钟卿意不爱看电视,在家里,那只是声音背景板而已。 岑清伊笔挺地站在床边,偏头看她,“你还想出去旅游吗?” 钟卿意眸光闪了闪,嗯了一声,拉长调子又改变主意了,“算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是觉得麻烦吗?” 确实,麻烦周边的人,钟卿意很讨厌求助于人的感觉,她大概知道医院里来看病的人,为什么时常怀有内疚,她们觉得生病难受就算了,还要折腾家人,她们要请假陪她来,没准还要数落她们心灵脆弱,没事闲的瞎矫情才会得抑郁症…… 岑清伊转移话题:“我去过不少地方,国内漂亮的地方很多。” 岑清伊一一细数去过的地方,泰山的日出,黄山的日落,杭州的西湖十景,云南的稻城亚丁…… “那里好看吗?”钟卿意打断她问。 岑清伊思维停顿,“稻城亚丁?”她紧着说,“好看的,我是初秋去的,现在已经快8月底,你想去的话,我们或许可以顺便去大理,洱海,香格里拉。” “算了,你以后替我去吧。”钟卿意嘴角扯出一丝笑,岑清伊眼眶突然泛酸,她扬手将遥控器丢给她,故意语气不善,“我才不替你去,你自己去。” 门这时被推开,见钟卿意在笑,“状态还可以啊?” 医生询问症状,钟卿意表示没什么特别,跟之前一样疼。 “现在不疼了?” “嗯。” “那就正常吃药,我听江副院说,吗啡隆找到了,你想试试?”现在的医生也是回天乏术,从死神手里抢人,太难了。 “试试也行。”钟卿意瞟了一眼江知意,她不能浪费人家的好意。 “那就先吃吗啡隆,下次再痛的话,可以打强效止疼药。”基本轮到用专门的止痛药,也是最后的方法,让患者临走前尽量少点痛苦。 “我不想打止痛药。”钟卿意眨眨眼,笑了笑,“我想了想,我还是想出去旅游。” 医生也没隐瞒,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并说了。 最差的打算,有命去没命回。 医生左边看看钟卿意,右边看看江知意,“如果你们就是小钟的家属,我希望你们慎重。”再不济医院有设备和药物,一旦离开医院,所有都不可控。 医生交代完走了,房内三人静寂无声。 “我想出去旅游。”钟卿意低下头轻声说。 “我一个人去。”钟卿意话音落下,岑清伊第一个反对,“我答应妈,要好好照顾你。” “你真的很想旅游吗?”江知意不愿把话说透,但她大概猜得到,“如果没有强效止痛药,你病情加重的话,会很痛苦。” “没事。”钟卿意勾起笑,“我没事。” 房间里再度安静,钟卿意坐累了,身体滑下去,眯着眼,似乎又睡着。 岑清伊和钟卿意对看一眼,江知意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关门声响起,钟卿意睫毛颤了颤,泪水从眼角滑落。 门外,岑清伊低着头,长叹口气,说:“我想带她去旅游。”她想起什么,苦笑一声,“我当初误诊癌症,我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天,我想的也是出去旅游。” 所以,岑清伊大概能理解钟卿意的想法,江知意上前轻轻抱住岑清伊,“我和你们一起去。” 江知意担心的,是钟卿意一旦出现情况,岑清伊的情绪受到影响,万一体内的隐性α基因被激发……现在多普妙还未上市,至于临床也得等程序走完,等于现在岑清伊真的发病,从正常流程来说,她也没有药可以吃。 岑清伊不同意江知意离开,家里最好有个人,有人顾钟卿意,也得有人顾孩子。 “我没事的,姐姐。”岑清伊勾起笑,比以往更成熟稳重,“我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不行。”江知意坚决反对,“我是医生,专业角度来说,我一同出行最好。” 两人讨论几分钟,岑清伊说不过她,只能让步。 江知意转身要回病房,岑清伊抓了下她的手,深吸口气,“她是不是……”岑清伊抿唇,说不出口。 江知意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刚刚也问了医生,医生说没有出现吐血的前兆,就还能有些日子,一旦开呕血就很危险了。” 就此商定,钟卿意第二天出院。 九江の店,吃喝是次仁专门送来的,“我想过来看望姐姐们,所以跑了一趟。” 次仁长得很快,快与江知意一般高,肤色比以往白了些,仍有康巴汉子的原始粗犷的气质,“给姐姐们买了牛奶和水果。” 昔日藏族羞涩的小男孩,学会不少技能,懂得探望病人不能空手来,懂得报答对她好的人,“饭菜我多点了些,姐姐们可以一起吃。” 岑清伊揉揉次仁的脑袋,“以后不用这么客套。”她希望他单纯些,也快乐些。 两人问了兄妹两的近况,也问了何家老两口的现状,她们有人照顾,老人也有精神寄托,整体不错。 这会见次仁没回家,何母打电话过来,岑清伊也趁势聊几句,寒暄过后让次仁打车回去。 江知意送次仁到门口,帮他拦辆车子,拿出百元钞票递过去,次仁来不及拒绝,“姐姐再见!” 江知意挥挥手,心情仍然沉重,钟卿意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当晚,岑清伊陪护,江知意回家收拾东西。 后半夜,钟卿意起夜,在洗手间干呕。 岑清伊听见动静,忙起来敲门,“没事吧?” 钟卿意颤抖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因为干呕惹出的眼泪,砸进盥洗池里的血水。 钟卿意深吸口气,“没事。”她打开水龙头,擦洗盥洗台的血迹,最后清理自己的嘴巴和手。 心脏痛得她几乎站不稳,她用双手撑着身体,镜子里的她双眼泛红,满脸水痕像是哭了。 水流声淙淙,她的指尖探到微凉的水流下,即使她并拢手指,水流仍然穿过看不见的缝隙。 就像是她现在的生命,哪怕用力,也抓不住。 “真的没事吗?”岑清伊敲门,拧了拧门把,锁了,“我给你拿水来了,你开门。” “没事。”钟卿意关了水龙头,拧眉道:“我肚子不舒服,蹲会厕所。” 钟卿意站不住,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掌心用力按压胸口,尽量缓解心口的阵痛。 突然而来的锥心之痛,她几乎坐不住,身体靠在马桶水箱上,仰头呼吸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在岸上的鱼,没了呼吸的空间。 钟卿意剧烈地呼吸着,全身汗如雨下,岑清伊不放心,继续敲门,“你让我进去。” 钟卿意无力说话,她抬手捂住嘴巴,掩盖厚重的呼吸。 “姐!”岑清伊连续敲门,“姐?” “等下。”最猛烈的痛苦之后,心脏疼痛慢慢趋于平静,钟卿意摇晃起身,冲水,洗手,洗脸,开门。 岑清伊满眼焦急,“真的没事?”她不信,朝里面看了一眼,钟卿意低头擦擦脸,往外走,“没事。” 马桶盖盖着,岑清伊没再追问,“我抱你上床?” “不用。”钟卿意浑身黏糊糊的,“你先睡,我冲个凉水澡。” “那怎么行。”岑清伊不容分说,将人抱回到床边,“我打热水,给你擦一下。”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身体?”钟卿意长舒口气开玩笑。 “是啊,喜欢死了。”岑清伊没跟她争论,很快打盆热水回来,热毛巾抖了抖,“来吧。” “可我不好意思诶。” “要不要我把你打晕?” “你还真是粗鲁。”钟卿意少见地别扭,岑清伊上手要解开她的病号服扣子,钟卿意往后躲,“我自己来。” 吊带和短裤,岑清伊第一场真切滴感受到,钟卿意真的瘦了。 手臂上有一个拇指大的胎记,岑清伊擦了擦,钟卿意笑着说:“我要是丢了,一定很好找。” 从后面到前面,岑清伊擦到最后才出声,“刚才是不是难受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看你衣服都湿了,换一下吧。” 钟卿意一直手臂交叠盖着眼睛,岑清伊从柜子里拿出备用衣物放床边,“换上吧。” 岑清伊倒水回来,钟卿意躺好,这下舒服不少,她长舒口气,“你也睡吧。” 岑清伊见钟卿意躺下,她帮忙盖好被子,“你不舒服要告诉我。” 钟卿意的发丝湿漉漉的,岑清伊抬手关了床头灯,转身去了洗手间。 她像是侦探一般,先一步打开马桶盖子,没有任何异味。 盥洗台明显用水擦过,镜子上也挂着水珠,岑清伊凑近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证据。 后半夜,岑清伊睡不着,她知道钟卿意也没睡着,她一动不动,好几次岑清伊都担心,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姐。”岑清伊轻轻叫了一声。 “嗯。”钟卿意没动,闷声说:“睡吧。” 没过多久。 “姐。” “嗯。” 近天亮。 “姐。” “嗯。” “天亮了。”岑清伊有种劫后余生感,钟卿意没事,真好。 “嗯。”钟卿意终于动了动身子,翻过身平躺,侧头看她。 “怎么了?”岑清伊侧躺着。 “我想吃油条和豆腐脑。” 岑清伊立即坐起身,“好,我去买。” “给我加点辣椒。”钟卿意躺在那,眨眨眼,“多加点葱花和香菜,再给我放点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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