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 向饵已经有半年多没碰过家门钥匙了。 冰冷坚硬的铁制品戳着她的手掌心,她对准锁孔戳了好几次,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像是风中摇曳的蒲柳。 大概是跑得太累了。 她定了定神,使劲把钥匙插入锁孔,扭转。 吱嘎的声响非常熟悉。她想,这声音应该足够让阿赫过来迎接了吧? 她没推门,等着阿赫的触手帮她推。但是……门没有动。 等了好一会儿,安岳伸手推开了门,向饵顿了顿,走进屋内。 门口拖鞋整整齐齐,阿赫冬天常穿的是暖茸小兔子拖鞋,夏天穿红色编绳拖鞋。 这两双鞋现在都摆在这里。 向饵往里走去,小眼球从她手中跳下去,颓废地滚在一边。 记忆逐渐出现在脑海,向饵想起来……上一次她好像也满屋子找,也没找到阿赫,一点触手毛都没找到。 她又拿起那张一直攥在手里的纸,努力辨认,好像……这上面写的,是……阿赫离开了? 她回头,看安岳: “阿赫不在家?” 安岳怜悯地点点头。 向饵又看那张纸,但是她拒绝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她把纸递给安岳,闭上眼睛站在房间中央: “到底写了什么,你解释给我听。” 安岳看看纸,又看看她,感觉自己从没接到过如此棘手的任务。 她斟酌词句,一点一点地说: “是这样的……这张纸的意思是,因为星球外面出现了另外的邪神个体,所以阿赫要去和对方交涉,也就是说,阿赫要离开这个星球一段时间,你就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自己,等着她回来就好……就是这个意思。” 安岳尽力美化了信上的内容,觉得自己说得充满希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说完,抬眼朝向饵看去。 向饵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此刻火烧云正亮堂堂地积满天边,烟霞云雾宛若画卷,金光璀璨地照射在向饵侧脸。 她站在当中,静静地,是雪山上枯干的树枝,是沙漠里倔强的鹿角。 她瘦削惨白的面容半明半暗,半边是金纸般的火烧云映照,半边是阴冷冰山夜晚残留的余光。 那双平常总是怯弱的琥珀色双眸,此刻却是蒙上尘土,呆呆木木,什么都没有了。 她像是……挖空了心的凡间雕塑,没有点上明目的眼珠,没有披挂漂亮的彩带,她木胎泥塑粗糙简单,简直毫无活性。 看得安岳心惊。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向饵总算开口了。 她的嘴唇早已惨白,像两片纸,她说: “信上说,让我不要等她回来,她什么意思?” 安岳心都揪起来了,她很不忍心看到向饵这样,嗫嚅着想找些话弥补: “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可能想让你好好生活……” 向饵却谁也没看,只是看着虚空之中墙壁上的某一点,声音像是从纸片里挤出来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又尖利: “她会死,是吗?她去战斗了,她会死!啊哈哈哈哈!!!她会死!!!!” 她突然猖狂地笑起来,歇斯底里地笑着,挥动双手,像是发现了什么咒语一般,起身到处乱走,胡乱动着身体和手臂,尖叫大笑: “啊!!!!她会死!!!她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安岳冲上前去,用格斗技巧将她制服,把她塞到沙发上,试图让她躺下,但向饵哪怕手脚都被牵制,都还用极高的音量尖叫着:县注付 “她会死!!!她会死!!!!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是我!!!!都是我喊她去死,她就去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是我啊!!!!!” 她忽然间狠狠抬起脖颈,“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三天没吃没喝,吐的全是胃液。 安岳立刻闪开,还是被溅到胳膊上,她任劳任怨地收拾清洗。 向饵吐了一阵倒是安静了,她躺在沙发上,身上一片狼藉,全是自己吐的东西。 她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喉咙里是岩浆烧灼一样的疼痛,她嘴里还在默念: “是我干的……是我杀了她……我诅咒她死……她死了,她要死了……” 安岳一看,向饵现在已经不像个人了,像是血液流干的美艳女尸,所有皮肤全部惨白到极点,眼珠却瞪得那么圆那么大,眼角周围干干的一点眼泪也没有。 病号服上全是绿色的胃液,难闻到了极点,向饵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只一门心思念叨着那些话。 就像之前医生检查的结果那样,向饵现在身体毫无问题,非常健康,但精神状态……有精神分裂前兆,有儋妄、呓语、躁狂、强迫性重复等多种症状并发,应该立刻住进精神病院。 但是……没有人敢真的把邪神的伴侣请进精神病院去。 安岳叹口气,拿出抹布想要上前清理。 却被几根细小的触手拦住。 那是小眼球的触手,安岳当然认识,据说这是阿赫跟向饵养的小宠物,不会害人,就是有些精神污染。 小眼球用触手拿过抹布,还有几根触手拿着纸巾、湿巾,控制着自己的球状身体跳上沙发,跳到向饵面前,轻轻地擦拭着向饵身上的脏污。 它用抹布擦干净向饵衣服,又用湿巾擦拭向饵脸颊和嘴角。 向饵一动不动,眼珠像是钉死在眼眶里的塑料玩具,直瞪着天花板,也不看到底是谁在擦她的脸。 直到……有一阵诡异的啼哭传来。 恰好入夜,光线骤然变得昏暗,屋内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还有个儋妄的病人在絮絮叨叨。 这种背景里,突然冒出一声像三岁小孩一样奶声奶气的啼哭,还那样幽怨、哀伤……把安岳吓得原地一激灵,立刻蹦着开了灯。 老旧大灯闪了几下,漾出明亮的光华,刺眼的光芒照射下,向饵那双直瞪瞪的眼睛,终于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啼哭声近在咫尺。 向饵终于微微转过视线,艰难地抬头,看向自己胸前。 血红的眼睛里正流出滴滴答答的眼泪,把向饵胸前哭湿了一大片,小眼球蹲坐着,细细的黑触手四下里散开,像杂草一样东一根西一根胡乱扔着。 线祝复 小眼球看着向饵,眼睛下方的裂缝大大张开,哭声更加嘹亮: “呜哇——咕哇——” 向饵盯着小眼球看,像是终于意识到这里是现实世界一样,眼神变得生动了一些。 安岳立刻在旁边加把劲: “你看,还有孩子呢,你可不能先垮了啊。” 向饵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就在安岳以为她根本没听见这话的时候,向饵忽然动了。 她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小眼球的头顶。几根触手自动缠上她的手,小眼球哭得呜呜咽咽,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多了。 那张裂缝嘴张得很大,哭腔浓重,却又带着强烈的情感: “妈……妈妈……呜呜呜……妈妈……” 向饵嘴唇颤抖,呓语停止,眼眸终于有了落点。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下来,她抱紧小眼球,总算是放声大哭。
第95章 愿望 又是下雨天。 秋雨和夏夜暴雨区别很大, 夏雨暴烈强力,击打天地时宛如摇滚的鼓点,不屈不饶挥发自如;秋雨却是缠绵悱恻的,它不为滋润任何, 只为哀悼一切逝去的情感, 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水滴迸裂时就像透明的爱, 碎裂一地。 秋雨落在阳台上, 落在香樟树上,落在房间里。 向饵把所有窗户全都打开,自己站在窗前, 伸出头去,让自己淋雨, 把头发和脸还有眼睛全都淋湿, 湿透。 她很干燥,明明淋着雨, 可心底里干燥得像是沙漠,哭出来的眼泪也是干燥的, 比不得秋雨缠绵柔美。 医生以前每天来三次,后来她发脾气踹了医生, 就每天只来一次。最近这段时间, 医生甚至不敢来了, 因为她的状态越治越差, 甚至不再愿意见人。 国家安排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上门,没有用, 向饵会暴力发狂,把她们全踹出去, 也不听她们说任何话。 可是秋天还是如期到来了,夏末的向饵没有等回来她的阿赫,秋天的向饵继续等。 今天没有等回来,明天继续等。 混账,还敢让自己不要等,她凭什么管自己的事?就要等,等多久都等。 向饵淋着雨,身子反过来,对着天空看出去。天际灰蒙,雨水是一根根利箭,直直扎入她眼睛。 她瞪着眼睛看,眼睛很痛很酸,但她还是瞪着。她想看穿这天空,看出去,一直看到最外面的地方……她想看到阿赫。 可是她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她暴躁地尖叫起来,嗓子已经喊出鲜血,雨水争相灌入喉咙,带着咸腥的味道。 她翻过身,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血水和雨水混杂落下去。 起初,安岳等人担心向饵会自杀,在她家里安装了摄像头,但没过多久就被向饵暴躁地破坏掉了。 向饵觉得很可笑,自杀?她怎么会自杀,她没有等到阿赫回来,怎么可能自杀! 她还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迎接未来阿赫凯旋而归的时刻……她一开始很努力在这样做。 她每天定点早起,起来洗漱好,去厨房做早餐,每次都做得乱七八糟,根本无法入口,她还是会尽力吃掉,然后洗好碗筷。吃完早餐她会和小眼球一起出门散步,牵着小眼球的黑色触手,在小区里随便逛一圈,看看花看看树,在外面买点蔬菜和鲜花回家。回屋后她会吃午饭,之后按照习惯开始看书或者练字,到睡觉时间就自己去睡。 她从来不关自己屋子的门。 可是半夜里,所有驻扎在附近的调查员,都能听见向饵的尖叫、哭喊、崩溃的大笑声。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发疯。 但第二天早晨,她还是定时起床,重复之前的流程。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夜晚的疯狂变本加厉,白天向饵带着小眼球出去逛街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小眼球开始不会说话了,它总是张开裂缝,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又痛苦地皱起脸来,触手胡乱垂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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