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晃动,几根乌金魂锁彼此碰撞,发出沉闷低响。扶清从一旁拿过刚刚温好的灵乳羹,喂给殷九弱。 扶清放下瓷勺,细长指•尖擦过殷九弱唇角的羹汁,眸光微黯,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对方那染着水迹的唇。 薄薄的菱唇,唇色红润,唇形纤美,唇角自有微微上扬的弧度,看着真诚温柔。 只是殷九弱不再爱她,那两片唇再也没有为她抿出过真心的笑意。 扶清眼中泪意弥漫,肆意勾勒殷九弱的容颜,她主导着这一切。却还是败在那双骨节苍白的手指下,在欲•海沉沉浮浮。 三十六重天上,扶清终于睁开疲倦的眼,梦中曾有冰雪满簇,为她解去置身烈火的无边苦热。 而现在,她才明白那终究只是心魔为她织就的幻梦,是她于无光深渊里见不得人的阴湿暗念。 她找不到殷九弱了。⚹⚹ 一夜过去,无极山上空聚集的梦魇如烟尘散去,就仿佛她们两人那一场欺诈与杀戮的情•事,到最后不过是无人问津的俗事。 天光大亮后,整座无极山都吵闹起来,无数人在欢快地跑来跑去,扶清平躺在柔软冰冷的床榻上,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 “后山上几千年没开花的并蒂莲今早竟然盛开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修罗王女和魔族殿下一起去看了后山的莲花。” “天呐,这岂不是表示她们两个是天作之合。所以并蒂莲才会开放,祝福她们百合年好合,相爱白头。” “谁说不是呢,唉看来我们这次又白高兴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怕什么,摩刹殿下说了欢迎大家来魔界,咱们还可以做殿下的红颜知己嘛。” 扶清艰难地起身,铜镜里「忘机」这张妩媚娇艳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楚楚可怜得令人心碎。 她侧耳倾听这些人对摩刹和岁歌的评价,失落间又带有一丝庆幸。 摩刹不是小九也好,至少不会与他人成亲,另结秦晋之好。 她的小九只能属于她。 岁歌今日心情奇好,专门给殷九弱做了她们以前在桃花小镇常吃的桃花糕送过来。 一路上就听见各路人马在谈论她和殷九弱的感情。 虽然这是一场利益联姻,但好在对方是她所熟识的朋友,她这样的情况嫁给自己的好朋友反倒是最好的选择。另外魔界的风景也不错,成个亲还能当作旅游。 “王女,我们殿下昨夜睡得不是很安稳,现在还没起身,您可以先用些茶水等等她,”内殿的守卫现在基本上把岁歌当作自己人,恭敬得不行。 “没睡好吗?总不会因为要成亲兴奋得睡不着吧,真逊啊,”岁歌眉眼带笑,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第一次见到殷九弱的时候,就感觉这是个幼稚小孩,果然感觉没错。 内室里,殷九弱正在沐浴,昨夜一场梦后,她再次入睡但总也不安稳,时不时恍然以为自己还身在沧澜宗那个骗局里。 如同从一场经年不散的噩梦中惊醒,这五百年来,她难得这么郑重地回忆起从前,年少的傻事说起来可歌可叹,唯独不可再感伤。 这是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你怎么了?”岁歌喝完了茶,见殷九弱还没出来,便有些等不及地跑进来,看见这人绣着浅金色缎子的白衣,端着一碗茶发呆。 “做了个噩梦,还有点头疼,”殷九弱吹了吹碗沿的茶沫。 “很要紧吗?”岁歌摇摇头,这人真是,每次都让她内心充满母爱。 殷九弱穿好黑羽大氅,“不严重,一会儿就好了。” “对了,我们成亲之后,要不要拜祭你的双亲?前任魔尊的墓就在你们魔界吧?” “是的,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看看的,至于我娘,”殷九弱神色落寞,想到那只金乌说自己是混血串串,“娘亲她并不想见我。” “你娘亲不想见你,为什么?”岁歌一脸惊诧,她在修罗界算是千娇万宠着长大。除了姐姐那件事不顺心意,其他都是顺风顺水。 “据传,她是被我母亲强行带到魔界成亲的,生下我之后娘亲就离开了。”殷九弱垂着眼睛,“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那……你连你娘亲是谁都不知道吗?你很想见她吧。” 殷九弱沉默不语,她的确想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长什么样,现在过得好不好。 然后,能远远地看她一眼,不多打扰。 过了一会儿,她才解释说:“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娘亲的消息,只能徐徐图之。” 岁歌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遇到殷九弱的时候,这人那么可怜。 没爹没娘的小孩子,本来就很可怜,否则以殷九弱魔界少主的身份,怎么可能流落人世,受尽欺凌。 她感叹一声,想到当年算命给殷九弱算的是鳏寡孤独里的孤与独,还真准。 察觉到大殿里气氛的低落,殷九弱拍拍岁歌的肩,笑容灿烂潇洒,“那些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再为此神伤的。” 窗外,小鹦鹉咬着一包瓜子飞进来,落在殷九弱手臂上,“你们两个共赏并蒂莲的事情传出去了哦,不知多少女子现在正黯然神伤。” “有那么严重吗?”殷九弱不相信地瞥着小鹦鹉,她这只本命兽贪吃贪玩还是个碎嘴子。 闻言,岁歌对此很有感触,故意哼了几声,调侃道: “怎么会不严重,羽族那个小公主昨晚哭了一场,九尾狐族更是哭倒一片,谁知道你现在改头换面之后,要容貌有容貌,要身份有身份,没人不想跟你来上一段。” “九尾狐族的阿引是我好朋友,她答应了帮我一起演戏的,”殷九弱趁着寝殿里没有投影符咒,把整个凹人设的事情给岁歌解释了一遍。 听完三王给殷九弱的人设建议后,岁歌哭笑不得,“你们魔族的戏挺多呗,神族那些老古板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调笑半天后,岁歌终于想起了正事,想了想正式地说: “我姐知道我们要成亲了,所以我们的婚礼仪式必须非常盛大,我要普天同贺、人尽皆知。你先跟我回修罗界办一次,然后在路上边走边办,回到魔界再办一次。” 殷九弱清秀的眉心微折,和小鹦鹉对视一眼,都感觉这也太张扬了。 “岁歌,也不用办那么多次吧,太高调了……” “我还要派人去神界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岁歌完全没听殷九弱在说些什么,双眼发光地说出自己的构想,“最好把我们成亲的过程画成戏本子,发给神界所有神,人人一本。” “还有我姐,她成天盼着我成亲嘛,”岁歌冷笑一声,“我这就如她所愿,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生一对。” 说到兴起,岁歌直接召来魔族的婚礼司仪,一句一句地跟人家说自己对婚礼的要求和构想。 好不容易两个时辰过去,殷九弱见岁歌说累了,才脱身出来,和小鹦鹉一起到湖心亭散散步,远远就看见兽耳一点朱砂痣的「忘机」站在柳树下。 想到昨夜梦中「忘机」那双幽深澄澈的血眸,殷九弱心说果然不愧是神族,堕魔已深都能这般平静无虞。 扶清仍然穿着九尾狐族惯常所穿的锦绣红衣,银发如瀑,姿容妩媚又清冷。 她远远看着往这边走来的殷九弱,风姿绰约,桃花眸含情,精致锋利的五官看上去漂亮贵气。 “忘机,好巧啊,你也出来散步吗?” “嗯,殿下,如今选定修罗王女作为未婚妻了吗?”扶清看着这个让她总恍然认为是殷九弱的人,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她和殷九弱明明就不像,自己怎么就固执到觉得一个会弹古筝,又恰好与岁歌认识的人,一定是殷九弱呢? 天地广大,时空流转,或许她与小九并不会这么快再相遇。 殷九弱靠在朱红色的栏杆上,随意将鱼食抛进湖水里,“是的,我曾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阅尽千帆,还是最中意岁歌。” “你……与许多女子都有过情吗?” “嗯,我如今已经将近一千岁,遇到的人不多但绝不会少,喜欢过几个人,有过几段情,也不算稀奇吧?”殷九弱在心底自嘲,只不过自己那时候太傻太蠢,不知兜兜转转爱上的都是那一人。 那样处心积虑、满口谎言的人。 “是啊,的确不算稀奇。” 扶清声线缥缈恍惚,她止不住想如果殷九弱已经投胎转世或是元神重聚后,会不会也遇上很多心仪的女子,与她们言笑晏晏,情投意合。 “不知殿下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子?” 殷九弱勾唇一笑,清透眉眼迎风舒展,“也曾喜欢过如你这般高冷淡漠的仙君。不过现在倒是更喜欢岁歌那样小意温柔又骄纵可爱的,不会猜得太辛苦。” “曾喜欢过,那为何会那么轻易改变?”扶清未曾多想,便这样问出口了。 看着湖底红色的锦鲤抢食,殷九弱洒脱一笑,“人都会变的,活久一点就看开了。爱有时候比不爱可笑可悲,没有谁会爱谁一辈子,这很难的。” “可她说过会永远喜欢我,”扶清几乎魔怔到自说自话。 “既然有这般的海誓山盟,忘机你为何还会……”殷九弱及时止住了自己的疑问,她不能让忘机知道自己昨夜梦中是清醒的,还能发现她入魔的秘密。 “我对不起她,”扶清侧过身,有湿润盈于鸦黑眼睫,“所以她走了。” 殷九弱莫名感觉到女人纤薄身体里的悲伤,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或许你可以试着找回她,求她原谅。” “我会找她,”扶清的音调很淡,苍白的唇色让她有种脆弱的纤细感,偏偏说出的话却入魔般偏执,“就算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我。” 殷九弱想要安慰的话堵在唇间,她本以为「忘机」会独自神伤,没想到这人执念那么深。 这就是入魔者的癫狂吗? 怎么扶清收的徒弟都这么有……执念啊? 大概是无情天道,扶清一人独占九成,端坐莲台,圣洁无瑕。 而旁人再怎么无情都只得那沧海一粟,终是会落入那红尘万丈。 “忘机,你随你师父修行应当清楚执念太深,不利于修行。不过是一段感情而已,错过了便过了。” 扶清容色肃穆庄严,“你诚心爱过那位高冷仙君,如今已能完全忘怀,再无念想吗?” “是的,再无念想,”殷九弱把所有鱼食都抛进水里,神色自在快意,“有了更好的人出现,自然就忘了。” 女人挽在发间的黑色发带飘在风中,她声音颤抖,似在自欺欺人般逞强。 “她不会忘的,她和你不一样。” 她的小九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永远喜欢师尊。 “你师父……她知道你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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