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放榜那日。 她并未特别留意具体哪一日放榜,孤独的生活几乎让她忘记了煎熬的等待。 那日她正在街边吃馄饨,忽见几人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急匆匆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往一个方向而去,陆秋白稍微有了些许好奇,随便抓了一人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人诧异地大量她一眼,急促道:“放榜了呀!看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这种事都不知道?” “再不赶紧去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名次了!”说罢甩开她的手赶紧跑过去。 陆秋白这才注意到她们去的正是贡院的方向,赶紧将铜板扔下,往贡院奔去。 方才她看起来似乎还十分悠闲,好像把这事都抛之脑后似的,但真的听到消息时还是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能够榜上有名,又能在这次会试里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呢? 此时贡院门口已经聚集起相当多的人,摩肩接踵挤在一块,只求能够先睹为快。 官府大概也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安排官差守在此地,进行了一轮唱榜。 陆秋白来得迟,她到的时候唱榜已经过半,又只能停留在外圈,连榜上的一个字也看不到。 此时她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早几天问问是何日放榜?也好今日能早点来抢个好些的位置。 不过被挤的看不着榜的人不止她一个,好几个同乡也留意到她姗姗来迟,唤她一道往里挤。 陆秋白有些烦闷,她本就不是喜欢这样场面的人。 “卢兄!这里!” 几个同乡在人群里向她喊道。 陆秋白却迟迟无法靠近几分,忽然她听到人群中的细语。 “这卢柏是何人?” “不知道啊。” 她以为自己是激动中生了幻听,不然怎么好像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么多自己的名字? 直到前方的几个同乡向她激动道:“卢柏!卢柏!你中了!是会元!” 陆秋白一时喜不自胜,在原地几乎激动地落下泪来,任由周围的人将她挤过来挤过去。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会试上榜者,均有入殿试的资格,而殿试则决定最后的名次。
第28章 此心何寄(五) 故而只要能够登上此榜,便算是大功告成了一半。 原本早些时候殿试也会淘汰一些人,但曾有一人在殿试被除名之后,愤而转投敌国,给本朝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自那之后,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会试上榜者皆入金榜,仅仅只是名次会有变化,但不会再淘汰任何一人。 这也就是会试放榜如此被看重的原因。 殿试紧接而来,此试直接面见天子,天子即主考官,文人士子讲究尊师重道,多把考官视为恩师,经此殿试,诸人便算是“天子门生”。 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仅考问策。 陆秋白身为会元,殿试时首当其冲坐在距离天子最近的地方。 第一题便是:“丙为令长,无治声,丁言其非百里才。壬曰君子不器,岂以小大为异哉?①” 这一题涉及到两个典故,一为三国时期刘备特命庞统之事,意在指任用之理,二为“君子不器”,意在指人非器物,并不能将人视作单一用途之物。 陆秋白思索片刻,从君主任用下官的角度,一一分析人员任用之理,遍数大小官员类型,以及如何分辨官员个人特质,使其能恰好各司其职,各应其位。 第二题涉及实务:“官务有印封,不请所由官司,而主典擅开者,合当何罪?②” 大俞律法中有明确规定,有所封印的官府之物,如果没有权限的人不经过请示擅自打开,破坏封印,则需杖责六十。 这算是律法中的基础问题,陆秋白一时间拿不准此题用意,除却明确给出律法中的答案意外,也添加了些许个人的见解,关联上一些前朝对于此务的处理先例,横向进行对比。 殿试九题之中,大多涉及实务,恰好也都在陆秋白涉猎范围之内,她忖度上意,今科应当是想以实务为主,拔擢一些注重实务能力的官员。 殿中香烛很快燃尽,陆秋白正好搁笔吹卷,将答案上交上去。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坐在上首,拿起几张卷子一一现场阅览,但一时半刻之间难分先后。 阅得几张卷后,皇帝起身自龙椅上站起,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在场诸考生的心顿时都再次悬起来。 皇帝李淳如今已年近半百,看起来似乎精神矍铄,在殿中来回踱了两步,声音低沉道:“朕还有最后一问,请诸位出列作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③’,何解?” 问题掷出的片刻之间,便有人率先出列,激情作答,极力想在皇帝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左右依然围绕着如何教化平民,推行愚教来展开。 也有持着不同意见,认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两方争吵激烈,持前者观点的大多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者,持后者意见的大多是寒门乃至庶民出身,对于民之一字更有切身体会。 但皇帝对这些回答似乎都没有那么满意,反而问道:“诸位还有别的想法吗?” 这时陆秋白才终于站出来,说出自己的观点:“学生卢柏认为,民乃一国之本,非上位者随意左右,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们的行为和她们的境遇息息相关,不会以官的思想与意志为转移。” “岂不闻前朝之横征暴敛,使天下人群起而反之,方才有了我大俞的天下,故学生认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唯有上下一心,才能国运永昌,国祚绵延。” 皇帝李淳听到这样的见解面上才流露出一些欣慰的神色,贡生们之中立即便有人附和此议,提出更多实迹以及圣人言以示佐证。 李淳这才满意几分,最终道:“诸位皆是国之栋梁,大俞人才济济,盛世有望啊!哈哈哈哈哈!” 他就这样大笑着离去,徒留满殿的贡生们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现在这位帝王,也将是未来能随时决定她们生死之人的脾性。 殿试于三日后放榜,彼时陆秋白正在房中酣然大睡,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她一个骨碌翻身下床,喊问出身:“谁?” 门外悄然无声,寂静无比,陆秋白不由得升起一丝戒备之心,瞌睡也去掉大半,再次问道:“是谁?” 屋外依旧是无人应答,只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透过门缝看去,只见到空无一物的走廊。 忽然窗外一阵锣鼓喧天,似乎渐行渐近,最终如同近在咫尺一般停在楼下,陆秋白有些疑惑地侧耳倾听,听到许多人喧闹着上楼的脚步声和吹拉弹唱声。 其中一个声音高声问道:“请问贡生卢柏可是住在这里?” 陆秋白这才将门打开,应声道:“我是卢柏” 在她开门的瞬间,一群人簇拥而入,欣喜着给她披上官袍和大红花,头顶戴上乌纱帽,再簇拥着她下楼,一直到客栈外长街上。 “状元郎快上马吧!” 陆秋白被人拉着扶上马背,一人在前方拉住马头,一群人又敲着锣打着鼓,拥着她上街而去。 不多时同样身披红袍头戴纱帽的榜眼与探花郎也与她汇合起来,三人一同被拱卫在队伍前方,另两人略比她落后一个身位,就这样几人打马游街,走过渠京大大小小的街市。 陆秋白依旧恍恍惚惚犹在梦中,直到一个芬香扑鼻的香囊砸在她身上,带出些许的疼痛,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向街道旁看去。 也不知到底是谁开了这样的头,一时间香囊手帕直向着她呼啸而来,一眼望去只有含笑不语的羞怯小娘子。 一旁的榜眼谢临安取笑道:“缘是今科状元郎貌似潘安,更胜探花!无怪物小娘子们这般喜欢!” 他虽自诩风流倜傥,但小娘子们似乎更喜欢卢柏这样清俊的少年,不由得也有些心中泛酸。 探花尹寻文也在一旁调侃道:“这样俊俏的模样,小生自愧不如!想必明日,不,今日就会见到不少门第前来说亲的媒婆了哈哈哈哈!” 陆秋白自知自己本为女儿身,怎么可能迎娶人家的女儿? 但这样万众瞩目,备受欢迎的局面她也十分乐意接受,多少个日夜的寒窗苦读,虽然身份是伪装的,但科考的成绩确是她实打实自己一步步考出来的!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过如此,现在她很想很想和千里之遥的两位师母,以及长眠黄土的母亲分享这份无上的喜悦。 看啊,你们的女儿做到了。 陆秋白平等地向每一个向她投以好意的姑娘表示感谢,她们大多行为羞怯,这件事恐怕也是她们难得大胆的一番举动,她也曾身处相似的境地,知道这番勇气的不易,因而不忍拂绝。 只有一位姑娘看起来似乎与众不同,她的模样神态格外鲜明大胆,自成风流。 “卢兄不知道吗?那可是京城之中极负盛名的听月楼娘子,卢兄不愧是少年风流,连这样的人物也为你倾心。”尹寻文打趣道。 陆秋白神色自若,不为所动,她也不曾想到这番反应落在旁人眼里竟是她本就“风流”的佐证,一时间今科出了个俊美状元郎的事情果然传遍京城各户人家。 不少闺中正有适龄女郎有待婚配者正等着这个机会榜下捉婿,使得陆秋白所住的客栈门槛几乎被踏破。 好在老板自认此乃是门庭兴隆,生意红火之兆,并不计较这番损耗,只恨不得将状元郎居所几个大字挂在招牌上,好招揽更多的生意。 于此同时,姜林也同样面临着家中给她施加的婚嫁之压。 姜林之父姜孜也是朝中四品大员,礼教伦理之事最为他所看重。 早年姜林励志学医,也是受了母亲的鼓舞,而此事于闺阁女子而言也算不上多么出格,故而姜孜也就默许了姜林的拜师学医之事。 只是后来她常年居于医堂,日日与穷苦病人为伴,甚至为了采集药典而孤身走览河山,这些事就远远超出了姜孜最初的预料和设想。 在他心里,女医之学同女红一类的并无两样,无非就是闺房之中妇人之间治疾之用,如何需要这般大动干戈,甚至日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但姜林心中早自有一番天地,自她在母亲的掩护下虽师父走访山川,不惜跋涉险山恶水,进入偏远的山村为哪里的人提供医诊之日起,她就励志要将余生投入其中。 这个时候,父亲向将她拉回来,困锁闺阁,以待出嫁,她是万万不想顺从的。 故而她自及笄以来,一直极力避免与父亲正面相对,二人总免不了一番争吵,而她不想再继续这样无谓的争辩,毕竟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她只好选择更加温和的方式沉默地表示着她的拒绝。
83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