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亚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笑声:“秦小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拆成断壁残垣的大片砖房与棚屋还没来得及清理,从西区一路跨过隔开施工区的隔离带,犹如一脚从繁华都市踏入末日废墟。一行人被押着一路向东走,跨过拆得七七八八的棚区,越往东,越是潮湿荒凉,穿过零落的房屋,是海岸上陡峭的礁石。 风高浪急,海浪叫嚣着一遍又一遍地吞没礁石,拍在堤坝之上,又不甘地退去。 西区居民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通莫名其妙的演讲当然不足以鼓动他们的情绪,这其中必然有人浑水摸鱼鼓动情绪。不到穷途末路,秦月姝不会想和卢港、和她处心积虑搭建起的权力宝座同归于尽,但如果安吉莉亚也参与其中,一切就不好说了。 “年轻沉不住气”的秦小姐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两个人,心想,她们不是串通好的。 能把刚脱离监管的秦月姝带到这里,可见安吉莉亚所在的阵营对政治系统的渗透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大换水的政务厅像棵小树苗,没等彻底摸清卢港这汪浑水扎下根系,就被长老会的“突击检查”后一系列突发事件冲得近乎七零八落。然而揭开土壤,露出的是腐败且盘根错节的根系——从政府到军部,谁都不知道这棵毒物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 但卢港……至少这之后,这小小一方天空,会是干干净净的。 想到这里,秦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她好像是被艾唯传染了。 堤坝之上有座废弃的瞭望塔,它废弃多年,有堤坝做遮挡,这里位置十分隐蔽,常被西区的小孩子当做“秘密基地”,站在瞭望塔上向海面眺望,将一望无际的海浪当做为数不多的寄托。 手下推了她一把:“上去。” “这是什么有标志意义的地方吗……好吧好吧。”一转头就能对上黑洞洞的枪口,秦淮摊了摊手,跟在押着秦月姝的两个人身后踩上了台阶。 这的确是个适合藏人质的地方,堤坝与瞭望塔之间是一条木质栈道,往下是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浪潮。安吉莉亚似乎在带着她们东躲西藏地兜圈子,为了在乱成一锅粥的卢港找个不易被发现的清净地方,真是煞费苦心。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将她扶起来,跟在了两人之后。 一站上吊桥,扑面而来的海风让秦淮闭了闭眼,她看见一言不发走在身前的秦月姝,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场景。 走在她身前的秦月姝,带她走出泥泞,又将她推进另一个噩梦的人,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都已经在经意不经意之间踩上了秦月姝曾经走过的路—— “你的拳头攥紧了……对,就是这种反应。”身后的人忽然开口说。 秦淮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听见安吉莉亚继续说:“十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但你应该不记得我,在一场宴会上,我记得,是西维特酒店的落成仪式,一墙之隔的公园还在施工,设备还留在那里。” 秦月姝脸色微变,可不等她说出什么,身后的黑衣人的枪立刻抵在了她的后脑,安吉莉亚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但因为声音没有笑意,违和得诡异:“别想打断我。你在害怕什么呢,秦夫人?” 十年前……秦淮默不作声的攥紧了拳头,拇指死死地按着骨节。 那场多次尝试后终于“成功”的逃跑,她第一次动手杀人,这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了逃走终究是徒劳,学会了并不高明的隐藏,作为奖励,秦月姝第一次带她在社交场合露了面。 在奖励的同时,秦月姝解决了西维特酒店一位“不听话”的股东,将卢港最大的酒店握在了手里,那也是秦淮第一次作为她的“协助者”。 “那场宴会我没有参加,我在车上,远远看了你一眼,你站在秦夫人身后,在人群中心。” “我识人不慧,”秦月姝冷冰冰地说,“没有在当时就杀了你。” 安吉莉亚从容地回应:“如果你当时就杀了我,我家族的其他人今儿未必会能支撑你到今天的位置。” “安吉莉亚!” 秦淮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畏缩地躲在秦夫人的身后,眼神却是藏不住的——像一条随时准备着反噬主人的蛇,”安吉莉亚稍作停顿,“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秦夫人的确很相似,如出一辙的自私、伪善……“ 秦月姝低声笑了一下,秦淮一啧:“这你就看错了,秦月姝什么时候伪过善。” 安吉莉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艾唯呢?” 秦淮的脸色立竿见影地变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你对她如此信任,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当年面对秦夫人时,那股刻骨铭心的怨气呢?”安吉莉亚面无表情,可语气看上去很像是认真地在疑惑,“秦夫人养了你十几年,你对她没有一点留恋吗?” 这番争风吃醋一般的言论将秦月姝逗笑了:“我真是活的久了,竟然能见到你为我打抱不平。” 秦淮的太阳穴被风吹得突突作痛,紧绷的神经充当了麻醉剂,她提到艾唯,这种痛感才后知后觉地返上来,秦淮烦躁地反问:“你跟德文结婚一年,难道你对他有一点留恋吗?” “这个比喻不太贴切。”安吉莉亚疑惑地摩挲着下巴,看了秦月姝一眼,又问,“那么说,就算有这十几年,你对秦夫人也只有恨意?” 说这话时她不带一丁点感情色彩,没有在评价,也没有觉得新奇,仅仅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而已。 “那我帮你杀了她呢?” 一边是捶打着礁石的混浊海浪,另一边是不绝于耳的施工声,脚下的木质栈道摇摇晃晃,踩上去甚至在吱呀作响,种种噪音之下,秦淮愣了愣,以为自己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哦,我懂了,你想自己动手。” 她点了点头,抵着秦月姝后脑的那把枪上了膛。秦淮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步,才想抬起手阻拦又停住,皱眉问:“安吉莉亚,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帮你。你不需要承受任何代价,不用沾一滴血,只要下达一个指令就可以。” “你……” “你可以得到一切,权力,钱,名誉……这些都不能吸引你?”她像一个在试剂瓶前的科学家,用滴管,一滴一滴地添加用量,连每句话后的停顿都相差无几,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试验品的反应。 她是帝国最著名的医药学家之一,能够“著名”,是因为她对待一切试验品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谨。没能得到回应,她就继续添加用量:“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卢港站在阳光之下。” 秦淮的眉尖一动。 安吉莉亚并没有停顿,自顾自地继续说:“这里将是你的天地,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换一种好理解的说法,你可以把一切人和物当成积木——很有意思,不是吗?” 面对她的引诱,秦淮盯着她的侧脸:“你把人当成玩具。” 安吉莉亚没有否认:“只是一种比喻,当然,你想把他们当做珍宝来对待,也完全可以。” “需要什么代价?” “不需要代价,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算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杀了她,不就可以实现了么?” “我还以为您的字典里没有‘正义’这个词呢。”秦淮站直了些,挖苦过后,正了神色,“可以,但我要自己动手。” “好。”安吉莉亚思索两秒,欣然接受,招招手,站在秦淮身后的手下适时地递上一把匕首。 秦月姝侧头微笑,冰凉的枪口正抵着她的头,身后的人稍一失误,就能崩掉她半个脑袋,可就算置身于这种境地,她居然也没有表现出紧张,她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秦淮最厌恶这种眼神,像是纵容,或者说是赞许,多年的教导让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令人生厌的默契,比如在这种情况之下,秦月姝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她摸到了匕首微凉的柄,在这一刻,很想一把将匕首插进秦月姝的心脏,然后血腥味会溅她满脸,她就可以—— “锵”的一声响,子弹楔进她脚下的木栈道中,栈道微微摇晃,秦淮停下手瞥向开枪的人。后者冷声说:“别想耍花样。” 秦淮冷笑一声,握紧了匕首,秦月姝忽然掩面笑出了声。她这没头没尾的疯笑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秦淮抓住时机,电光石火之间向后一捅! 报仇固然重要,但宰了这个为祸四方的反社会显然更是当务之急。身后的手下猝不及防地被绊倒在地,秦淮抬肘向后猛击,找准角度一拽一拧,趁身后的人脱力之际夺下了手枪,当这人的痛呼声终于重新吸引了注意,就在五六个人齐齐向她看来的间隙,秦淮快速地举枪瞄准,几声枪响后,不等反应过来,全副武装的保镖一起成了尸体。 秦淮抹去脸侧的血,喘了几口气,慢慢体会到了微妙的不对劲——轮椅上的人洁净的斗篷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却依然不为所动,脸上恬淡的微笑如同画上去的面具。 而这些“保镖”简直业余得吓人。 “我跟你背后的那个人说话。”秦月姝捡起一把枪,上前摘了安吉莉亚领口的那只带了微型摄像头的扩音器,“安吉莉亚,不只有你会留后手。” 她猛地抬手一推,面前的“安吉莉亚”竟然就这么毫无抵抗地向后滚去,直到几乎要仰倒在桥面上还保持着那诡异又安宁的微笑。见秦月姝举起了枪,秦淮胸腔下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她瞳孔骤缩,凭着条件反射扑进了身后的棚屋里。下一秒,热浪“轰”的一声炸开,火光乍起—— ---- 久等,晚点还有一章。
第70章 请求 二十分钟前。 汽车一路闯进工地,远远地就看见有几辆车停在围栏之外,其中就有秦淮开走的那辆。艾唯一把推开车门,因为脚步太急先是踉跄了一下,她按着肩膀的伤口,吃力地将自己捋直了直朝拆了一半的棚区而去。 “搜查令。”洛斯将证件和搜查令往工头脸上一拍,“暂停施工,关闭出入口,工地上所有人在出口集合,清点人数!” 她话音一落,不等工头回应,紧随其后的军队鱼贯而入,熟练地接管了工地的治安。洛斯小跑着跟上艾唯的脚步,靠近西区的一排排房屋已经拆完,从工地入口到原先的棚区,一览无余。 不在。 艾唯不死心,拖着沉重的身体检查了每个角落,恨不得掀开地面上每块碎片检查一遍有没有藏人,但只得出了一个同样的结论。 秦淮不在这里。 她的心脏突突直跳,几乎要超越刚注射兴奋剂时的心率。她知道秦淮这个人,看上去细心谨慎,其实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疯子,她和秦月姝的确有些相似,她们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在于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默契地将解决恩怨的地点选在了棚区这个“起点”——可安吉莉亚这个不稳定因素横生枝节,所以只能带人只能一条巷道一条巷道地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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