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生气”已经成了他掩饰情绪的一种方式——喻宏远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发现哪怕想装作若无其事,除了“吃喝拉撒睡”他跟喻良还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不了,中午跟朋友出去吃。” 梁雁试探着看了看喻良:“那晚上……晚上你李阿姨要来,还记得李阿姨吗,小时候她抱过你,她有个儿子……” “妈,”喻良笑了笑,“您要是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叶扉安就在楼下。” 沉默蔓延开来,梁雁的脸慢慢转白,看了喻宏远一眼,欲言又止。 “你什么意思。”喻宏远沉下脸色,“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您知道不是。”喻良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在沙发上坐下来,道,“爸,您女儿很像您,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还是想试最后一次。” “你……你早点死心,”喻宏远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眼皮重重一跳,“只要你还是我女儿一天,我就不可能同意。” “现在的我已经不缺你们一句同意了,”喻良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打算回家,是叶扉安让我回来的。” 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喻良顿了顿,忽然问:“如果叶扉安是男的,你们会像现在这么反对吗?” 喻宏远跟梁雁同时愣住了。 他们没有说话——喻良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 “良良,”梁雁苍白着脸,“但是她不是。” “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论人品,她无可挑剔,论长相……你们都见过她,家境也轮不到我来挑剔……而且,我喜欢她。” 喻良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梁雁蜷在腿上的手指一颤,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几乎立立刻想阻止她说下去——喻良苦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点荒谬,但她接着说了下去:“最无关紧要的,性别,难道真的就这么无法接受吗?还是说,就因为标准特殊,所以我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这种想法十分不可原谅?” “不是,”梁雁按住喻宏远的胳膊,苍白着脸,“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你们……你们这样,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我们都老了,总不能永远陪着你,你们找个好人结婚、生子,老了以后有人陪在身边……” “事实就是,这几年没人照顾,你们没管我,我也一样活下来了。”喻良短促地笑了笑,像是自嘲,“除了总是在后悔之前听了你们的话分手以外,过得比之前任何一年都轻松,当然,现在也是,只是我也不再后悔了。” 梁雁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直白尖锐的话,她的心里一抽,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对,就是这样,就因为她是女的。”喻宏远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玻璃杯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重分闷响,他沉声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你们想在一起,有法律保障吗?你想过会因为这个受到多少歧视吗?你知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爸,有那一层法律关系真的就能保证一辈子感情不变质吗?至于歧视,可能吧,但我自己觉得不重要,反倒是你们。我见过的最不能接受的人,你猜是谁?”喻良无奈地摊开手,“就是你们。” “你现在当然不在乎保障,那你老了以后呢?等你老了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没有子女照顾,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们说‘轻松’?” 喻良默然良久:“以后的事谁也不好说,我只知道,如果现在跟叶扉安分开,我会难受一辈子。” 喻宏远的嘴唇都在颤抖,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喻良的脸,他好像气到了极点一时说不出话,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茶杯,直到骨节泛白:“你不能为了现在一时的开心,就不管不顾不去想以后,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自己有多不负责任——” “您觉得什么叫负责任?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孝顺’,一昧地退让然后委屈自己一辈子吗?”喻良直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真的,爸,在您看来什么是重要的?按照‘你们以为的正确’活下去吗?” “您要是真的觉得我开不开心都不重要,那我也没话说……您说是为了我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承认我是个人,是个已经有足够的能力选择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真的就这么难吗?” 这话好像刺破僵硬的空气,扎进了他的心里,喻宏远倏地没了话音。 他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对上喻良低垂的眉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忽然从翻涌的怒火里生出几分茫然来。 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要从喻良的话中找出所谓的“错误”,但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喻良站起来,正了正外套的衣领。 “爸,妈……我走了。” 梁雁扶着沙发扶手,慌乱地站起来,似乎想要拦住她:“良良……” “我过年会回来。”喻良温和地笑笑,就像刚才的争执从来没发生过,“你们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是我爸妈,我没忘。”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或许可以保持表面的若无其事,但说出去的话像楔进人心的钉子,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和心里仍存的感情一并被放上了天秤——就像喻良说的,她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从她降生那天起,血缘是无法割舍的。 但感情不是。 人已经走了,半晌,梁雁苍白着脸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她的手在颤抖,探了几次才摸到水杯的边缘——水还是温的,喻良走之前帮他们倒了水。 梁雁紧紧捏着水杯,感觉心里细细密密的疼。 忘记了从哪天起,喻良一直都是这么懂事,她忽然记起来,无数个她和喻宏远为了一些小事僵持几天或者争吵不休,喻良都是这样,沉默地顾及三边,照顾着所有小事。 从喻良上次回家,被喻宏远用碗砸破了额头,她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连着几天,家里的气氛萎靡不振,她忍不住绝望地想,她的女儿毁了。 但现在,喻良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那一瞬间梁雁是崩溃的,她真的很想提出什么质疑,但到最后只剩下哑口无言的份——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喻良说得对。 不知不觉中,那个安静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总在喜忧参半地想象喻良未来幸福的人生,但是喻良想的“幸福”,一定很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但她以前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 还记得当年,她怀着喻良的时候,也曾经和喻宏远商量过孩子的未来——他们说要给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足够的关心和爱护,要耐心地理解孩子的想法,试着让孩子独立,再慢慢放孩子高飞……但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我做错了吗? 梁雁抽出纸巾沾了沾眼角,听见喻宏远问。 她怔愣良久,没有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 也因为无法承认自己做错了。 …… 喻良下楼以后看了看表,刚好过去半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往停车的地方赶,半路碰到了叶扉安。 “你还真的过来了?”喻良有些惊讶,她以为之前说的话只是玩笑,但叶扉安见到她完好无损地下楼,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喻良看着她慢慢松弛下来的表情,忽然又说不出话了。 “当然了,我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叶扉安笑了一下,“开玩笑的,我本来打算亲自上去跟叔叔阿姨说理,忘记我之前是干什么的了吗,跟人讲道理,我可是专业的。” 喻良“噗”一下笑了出来。 叶扉安观察再三,确定她情绪没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回去路上换喻良开车,她系好安全带,问:“怎么样?” 喻良叹了口气,边打方向盘边耸了耸肩:“好像不怎么样。” 她本来也没想着梁雁跟喻宏远真的能就这么接受,这次也只是把想说的说出口而已,至于之后怎样——喻良还真没想过,父母接受与否,她都是这样的人,她反正已经尽力了。 叶扉安侧头盯着她的脸,笑了。 “你没事就好。”她侧着身子支在车门上,装作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但是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喂,越来越不喜欢才可怕吧?” “啧,也对——哎,别倒了,停!有树!要撞了——” 喻良被迫从渐渐浓厚的情绪中抽离,猛地回到了刚学科目二的那天,打方向盘打出了一脑门冷汗——好在最后没撞树,倒是把叶扉安逗得不轻。 “你再笑就下去。” “这可是我爸的车,为什么让我下去。” “我现在就把你扔……”喻良刚比了个逮人的动作,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忽然一怔。 她肉眼可见的有点开心,叶扉安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喻良摇了摇头,压下一个笑容,“你看。” 手机上是一条微信。 妈:下次小叶过来,别让她在楼下等了,让她进来坐坐吧。 ——— 第二更 因为觉得这一章没法断,所以就这样发出来了~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78章 彼岸(正文完结) 平心而论,梁雁跟喻宏远就这么松口,喻良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且顺利,他们见到叶扉安的时候还是别扭,但这点“别扭”更像在垂死挣扎。 直到两人从家里出来,喻良才慢慢意识到这确实是真的——梁雁和喻宏远接受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意外,更多的还是高兴,虽说“父母同意”对她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就像卸掉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向有叶扉安的未来。 她回去看父母是在大年初一,之后两个人又去了叶扉安的父母家里,然而叶峰跟吴曼箐是在夏威夷过的年,隔着时差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打来了一个视频电话,吴曼箐见到喻良,明显很高兴,逗她叫“妈”……喻良满脸通红。 当然最后还是叫了,吴曼箐心花怒放,当即打算采取发红包这个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因为金额实在是有点大,好说歹说喻良才肯收,收了以后还有点惴惴不安。 “我怎么心里没大有底呢。”她点开自己的微信钱包,看了看金额,又退出去,然后又点进去看了看,觉得不太妥,于是转头去戳叶扉安,“你说万一哪天阿姨觉得我们不合适,会不会往我脸上甩支票?那时候万一我抵不住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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