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蕖垂了眸,道:“陛下既然如此问,那贫道就直言不讳了。” “国师请讲,朕洗耳恭听。”老皇帝说着,直起了腰板,正襟危坐,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梁蕖正色道:“陛下一心向道,可难免被这世俗规矩束缚着,被迫与那许多尘世之物纠缠不清。就比如说这酒,仙人也饮酒,可凡人之酒浊,仙人之酒清,于修道之人来说,这酒便是碰不得的。陛下意欲超凡脱俗,便要舍弃这些尘世之物,酒肉也好,女色也罢,不然便是不进反退。” 梁蕖一本正经地忽悠着老皇帝,她对说这些话早已是驾轻就熟。反正,她知道,老皇帝也不会用心去看那些经文,空有求仙之心,却并无任何行动,只是做一做样子罢了。 “可国师,朕是皇帝,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老皇帝说着,悠悠叹息,又问梁蕖,“国师是如何得道的呢?” 梁蕖悠然道:“在山中潜心修行,与世隔绝,终于悟道。”这话她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老皇帝听了,无奈地笑了:“这可就是为难朕了。朕身为皇帝,怎能丢下天下,跑去山中悟道呢?平日里清心寡欲,已是最多了。” 梁蕖一抬眼,趁机说道:“陛下,贫道还有一法。” “哦?国师请讲。”老皇帝忙问。 梁蕖微笑着答道:“仙人居于天,凡人居于地,天地隔绝,故而仙凡隔绝。凡人想得见仙人一面,可谓是难上加难。贫道有一法,可拉近仙凡距离,那便是――修建万丈高的祭神台。” “万丈高?”老皇帝一时睁大了眼睛,“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高的楼台,更别说是祭神台了。” 梁蕖点了点头,道:“天地之间九万里,万丈之高于九万里而言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若想求访仙人,此台便不能低于万丈。不然,仙人是看不到陛下的诚心的。”她说着,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万丈之高。”老皇帝皱了皱眉,犯了难。他也知道,因为他沉迷于求仙访道之事,朝野之间多有怨言。若此时又建万丈高台,只怕又会引得臣民对他口诛笔伐。 梁蕖见老皇帝面露难色,知老皇帝心中所想,便叹了一口气,故意说道:“万丈高台,的确难建,故而古时从未有帝王成功求仙问道、长生不老。” “国师,”老皇帝开了口,犹豫了一下,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梁蕖颔首道:“贫道会尽力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只是这长生不老药炼制成功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一时急不得。” “长生不老药,”皇帝苦笑,“国师啊,你做国师有十二年了吧?这十二年,你一直在给朕炼制长生不老药,可却没有一次成功过。朕时常在想,是不是朕真的与仙人无缘,这长生不老之事着实太难了些。” “是贫道无能,合适的时机一直没有到来,”梁蕖垂眸说着,又想了想,道,“但贫道昨日已算出,今年夏至之日是千年难逢的良辰吉日,陛下或可再奋力尝试一次。” “哦?”老皇帝一挑眉,看向了梁蕖。 梁蕖连忙起身,行了一礼,这才答道:“陛下在夏至之日前修成万丈高台,贫道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双管齐下,若贫道还是不能助陛下一臂之力,自会提头来见。” “夏至之日,已不远了,”老皇帝微微蹙眉,可他看向梁蕖时,眼里却多了几分坚定,“那便放手一试吧。” 梁蕖连忙高呼:“陛下圣明!” 说着,梁蕖心里松了一口气。距离夏至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要建成万丈高台,绝非易事。这老皇帝如今听信了她的话,一心求仙,定然是要拼尽一切人力物力来建造这万丈高台,征徭役、开国库、加赋税都是不可避免之事,朝野间想必又是怨声载道…… 这只是第一步。 既然她的师父告诉她,这天下还不够乱。好,那她便再多用几分力气,将这天下搞成一滩浑水。 早年间,她在逆境之中受尽苦楚,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她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经历的多了,如今,她所在意的,不过一个昆仑令,和一只小狐狸。既然如此,她也不必顾及其他人了。 很快,皇帝要修建万丈之高的祭神台一事便传遍了后宫。苏商商刚刚睡醒,正在四处找寻梁蕖的身影时,便听见了这消息。只是这小狐狸对人间之事实在是不怎么熟悉,她只是觉得这事好像很大,但却对其中会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一点概念都没有,因此竟然并没有十分在意。 苏商商只是在想:“她如此作为,是不是又要被人在背后唾骂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她明明心里清楚,万丈高台并没有什么用的啊。” 她想问梁蕖,可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问。她生怕自己问的方式不对,引得梁蕖回忆起从前的伤心往事。 想着,苏商商只得忍住了。她看着梁上的花灯,心里尽是疑惑,不能问出口的疑惑。 “唉,阿蕖……”苏商商长叹一声,小狐狸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忧愁。 洞庭湖里,密切关注皇宫动态的清芦也得知了这消息。她听见这消息,便眉头一皱:“这国师又在搞什么鬼?”她由衷地担心苏商商,她要尽快把苏商商从皇宫里换出来,那地方,实在不适合这样的小狐狸待着。 想着,清芦看向了石床上坐着的西吉国公主。公主面带愁容,也正看着她。两人无意间对视了一眼,清芦连忙避开了西吉国公主的目光,问:“你可觉得好些了?” 这些日子,鲤鱼洞只有她们两个。但清芦实在是厌恶凡人,因此对着这西吉国公主,也是寡言少语的。说起来,这还是那日公主苏醒之后,清芦第一次主动问话。 她实在是不愿对凡人多讲一句话。 公主低了头,道:“还是头疼。” “你昏睡许久,头疼很正常,”清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待你开始在水下呼吸困难之时,我便送你出去,送出的早了,你在岸上会不适应;送出的晚了,你在水下便有危险。因此,你一旦开始呼吸困难,便要同我讲,把你带回凡间,带去你本该去的皇宫。我要把我的那位朋友换出来。” 公主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神情凄凉。她看向清芦,眼中尽是讽刺。 “你笑什么?”清芦问。公主的表情实在是让她不舒服。 公主依旧保持着那凄凉的笑,答道:“因为就是很可笑。凡人不问我的意愿,便让我顶替公主来大吴和亲,嫁给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妖怪也不问我的意愿,将我从使团里抢出来,又要将我送回皇宫……我活生生一个人,倒像是没有嘴巴的死物,被人送来送去。你说,这不可笑吗?” 清芦听了,不由得一愣。 “不过,你们竟然要比凡人好些,”那西吉国来和亲的公主又叹道,她看向清芦,道了一句,“最起码,你们还会顾及我的死活,没有杀了我了事,也没有将我丢到岸上便甩手不顾……还好,还好。” “不要拿我和那些凡人相比,他们只会是利用你,而我不同。”清芦冷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不行?”公主反问,“利用我的身份,也是利用。同样是利用我,为什么不能比较?难道妖怪的利用就不是利用了吗?” 清芦听了,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又要向那石门的方向走去。在那石门前,她总能安心些许,这公主说的话让她心烦意乱。 公主见清芦离去,便收回了目光,只是仰着头,近乎呆滞地看着鲤鱼洞里不远处的一块青石。这鲤鱼洞的陈设实在是单调,足以看出这鲤鱼洞的主人是个没什么情趣的鱼。 “你叫什么名字?”正当那公主看着那块青石之时,她忽然听见清芦这样问了一句。这么多天了,这妖怪终于想起来问她的名字了。 “诏书上写的名字是琼华,但我的真名,乃是玉锦。”她说。 “哦,”清芦应了一声,“我叫清芦。” 说罢,清芦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0章 弱点 清凉殿里,苏商商和梁蕖对坐品茶。苏商商看着梁蕖,又有无数句话想问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而梁蕖倒是怡然自得,从容正经,拿起茶壶小心斟入,倒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阿蕖?”苏商商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小心地唤了一句。 “怎么啦,商商?”梁蕖用她一贯对苏商商的温柔语气说着。 苏商商本来捧着茶杯,听了这话便把茶杯放下了,看起来难得的严肃了一回。“阿蕖,我想问你,”苏商商颇有些不解,“你明明知道那长生不老药是炼不出来的,你也清楚那万丈高台对求仙访道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建议皇帝去做这些事啊?” “只是有趣罢了。”梁蕖不咸不淡地回答着。 然而苏商商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她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了。她见过真情流露的梁蕖,自然也学会了如何分辨她的谎言。 “你少骗狐狸,”苏商商忙说,“我能分辨出来的!” 梁蕖微微一笑:“商商,你只需要知道,我做的事情,于你、于我都没有害处,便足够了。”说罢,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阿蕖,”苏商商有些疑惑,“于你于我都没有害处,便足够了吗?” 梁蕖点点头,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向苏商商,语重心长地对这小狐狸说:“商商啊,你对人间还是不熟悉。有的时候,能顾全自己,就已经很难了,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去管护他人呢?更何况,有些人,也根本不值得我们费心思呀。” 梁蕖说罢,轻轻垂眸一笑,看起来是那样的温和清雅,可她的话里是那样的淡漠。 苏商商看着她的神情,心中的疑惑却依旧没有解开。那清雅正经的面容下,一向藏着很多梁蕖不愿让苏商商知晓的事情。 苏商商想了想,低下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可是,阿蕖,这事似乎并不是于你于我都无害处的,最起码于你不是。”苏商商说着,抬头看向梁蕖。 梁蕖微微一挑眉,笑问:“怎么不是了?” 苏商商忙道:“我听到宫人议论此事了……我,我担心他们骂你。”她说着,声音渐弱。 梁蕖没有回答,只是眼含笑意地看着苏商商。 苏商商也看着梁蕖,她记起了那日在酒楼上,她也曾问过梁蕖一个类似的问题。梁蕖的回答她还记得:“只是骂我而已。” 是啊,梁蕖曾切身经历过那许多恶劣之事,每一件都远远胜过背后的辱骂。 可苏商商还是不明白梁蕖的意图。 梁蕖看着疑惑不解的苏商商,微微一笑,又对苏商商笑道:“贫道是个一向爱搅混水的国师,贵妃娘娘难道不知道吗?”说着,梁蕖竟难得地狡黠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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