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来到这儿,已经一月有余。 “去哪儿了?” 宁安皱眉迈进屋中,见乌木圆桌上摆放着一碗茶。 她伸手碰触,瓷杯圆润清透,杯壁竟然还留有余温。 “阿月?”宁安环顾四周,想起师尊经常活动的地点,垂眸喃喃道:“应该是去后院练剑了吧…” 这样想来,她转身就要去后院找,周围却突然弥漫出肃杀之气。 她霎时顿住步子。 银光乍现,一柄冷然剑刃破空而来,瞬间抵在距离宁安脖颈的方寸处。 随后便是熟悉的青稚话音传入耳中。 “宁安,你怎么不躲?” 女孩抿唇问道,似乎有些不满。 宁安看着面前十岁的师尊,手指小心翼翼拨开一寸剑身,笑道:“知道是你,自然就不会躲。” 姚月觉得没意思,利落收剑入鞘,皱眉道:“那我要是真的伤了你怎么办?” 宁安拉着她围坐在桌边,将茶碗轻放在她面前,为她沏了一碗新茶,语气漫不经心:“你不会的。” “嗯…我不会。”姚月呐呐道。 她忽而转头望着宁安,声线低沉:“我不想忘了你。” 嗯? 宁安听她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话,倒茶的手腕一僵,继而敛眸道:“什么意思?” “明天我就要走了,随师尊游历修仙界三洲五郡。”姚月语气失落,她抬眼望向宁安,蒲扇般的睫羽被光线镀上一抹金辉,整张脸瓷娃娃般无暇。 她低声道:“师尊说,你我之间有因果羁绊…为了让我道心明澈,需要抹去我关于你的记忆。” “你是修士,寿命长久,以后还会见到许多人,遇到许多事,自然…”宁安背着光,垂眸掩住神色,勾唇道:“自然不应因为我耽误道途。” “但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姚月突然站了起来,眸光清浅坚定:“凡人又如何,仅仅是一个因果羁绊就能误我道途?那…大道三千,修士都莫要与人相交了?” 前世记忆分明,师尊最后的确被抹了记忆,而她也在这个医馆生存下去,直至老死。 宁安心中失笑,她必须按照这个既定的行迹来。 “可我不想…”女孩的墨瞳如琉璃宝玉,眼角的一抹水光却让宁安的心颤了颤。 这一个月她们朝夕相处,白日练剑,夜里读书写字,宁安对这个小师尊还是很舍不得的。 不过这里终究还是八百年前,她要破阵,要离开。 看着女孩紧皱的眉头,宁安诱哄道:“我不是有你给的纸灵鹤么?等到我老了,再去看你一眼。” “真的?” 姚月看她,歪头道:“可…可你那时候已经老了,会不会行动不便,来不了?” “……” 这她还真没想过。 识海中突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大笑,蓝衣女孩在地上捧着肚子,笑得开怀:“小娃,吾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会哄人!姚月这人果然从小不好糊弄哈哈哈哈哈哈…” 宁安扯了扯嘴角,看着姚月真诚的眸色,没理会脑海中笑着打滚的剑灵。 她掂量了一下语气:“嗯…我们,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真的?” “真的。” 宁安点头,眼中十分肯定。 我的下一世便是你的徒弟,自然可以再见。 “我相信你。”女孩笑道。 宁安看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抹极为复杂的感情来。 之前她一直觉得师尊作为修仙界大能,修为如此高深,肯定是天赋异禀之人。 但这一个月,看着这小小的人晚上都会偷溜到后院练剑,有时候弄的自己伤痕累累,宁安才知道,即便是师尊,也是受了很多苦,一路走来的。 “宁安,你一定要来——” 女孩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动作也凝滞了。 嗯? 宁安察觉不对,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抬眸向四周望去。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 屋内在阳光下飞舞的灰尘似乎都不在荡漾着微光。 宁安看着静止不动,就连呼吸都停滞的姚月,刚想要抬手去触碰,余光就看到门口走来的荡尘。 “荡尘仙祖——” 宁安从凳子上站起来,抬手恭敬地行了一礼。 “先祖?” 荡尘挑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撩起袍子,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上下看了宁安一眼。 她轻笑道:“只有死了的五宗仙尊,才会被唤作‘祖’…你果然是未来之人。” 宁安跪在她身前,闻此默不作声。 果然瞒不过荡尘先祖。 “小娃,竟然被…哎呦!” 蓝衣剑灵突然被一股气从识海拽了出来。 她抬眼看着房间中古朴的摆设,再看看坐在前面神色闲适的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主…主人。” “阿兰…” 荡尘手指捻着茶杯,声音有些玩味:“竟然都化形了。” 阿兰?原来这个剑灵有名字? 可能是宁安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阿兰小脸转向她,瞪了她一眼。又在荡尘先祖的一声轻哼中连忙回过头。 荡尘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抬手在姚月额间一点,姚月瞬间身体一软,闭眼倒在她怀中。 抱着沉睡的姚月,荡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声道:“你是不是闯了慕泠的轮回阵?” 慕泠是灵机先祖的字,一向鲜为人知。
第070章 徒孙 不过宁安向来喜欢看书,在天青宗时,常常拿来几本古籍压在枕下,无事翻看。 她曾在古籍中见到慕泠这个字,自然知道这说的是灵机先祖。 至于轮回阵么...她早就经由阿兰之口得知。 “回仙...尊,是的。” 宁安垂下眼睫,恭敬回道。 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被世人赞誉为五大能之首的荡尘先祖。 她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人眼皮子底下隐瞒什么。 荡尘听了,并没有理宁安,而是放下瓷杯,将怀里的姚月往自己膝上一抱,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然后她勾唇笑了一声,抬眼看着跪的端端正正的宁安,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问道:“阿兰怎么会跟着你?” 宁安的视线从她怀中的姚月脸上扫过,微微握拳,轻声道:“仙尊的徒弟,在八百年后收弟子为徒。” 闻言,荡尘的脸上终于多出几分诧异之色,继而眼神一凝,眸光锋锐地望向宁安。 宁安在这灼热的视线下感到一丝不适,但她也觉察到,这番审视没什么恶意。因此虽然心中忐忑,但面色如常,外表沉静。 “至灵之体...也确实有这个资格,作本尊的徒孙。”荡尘忽而笑道。 她看着宁安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眼瞳,暗暗挑眉,心道这小娃也是好心性。 阿兰在一旁跪久了,有些不舒服,看这边没人注意她,因此默默动了动腿脚。 谁知就在这时,荡尘先祖忽然看向她,她身形一僵,紧紧咬唇垂下脑袋来。 荡尘心中失笑,视线回到宁安脸上,带着些疑惑:“八百年后,本尊竟然将佩剑赠与你了?” 宁安被问的一愣,心说这要如何作答。 难不成说再过几百年,您在仙逝之时将荡尘剑赠与师尊,师尊再将其赠予我的? 天乾境寿命长久,几乎有十五万年左右的寿数。 在荡尘先祖之前仙逝的四位大能中,寿命最长的就是灵机先祖,以十六万八千岁的年岁而终。 至于五大能中……寿命最短,但却是最后仙逝的,就是面前这位。 以十万年寿数而终的荡尘仙祖。 这其实颇为异常。 毕竟她是修仙界天赋最为卓绝、修为最高的仙尊。 怎么会才活了整整十万年呢? 但由于最后是姚月向修仙界昭告其仙逝的消息,世人即使不愿相信,认为背后有隐情,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 现在的情景就有些微妙了,当着荡尘先祖的面,说出她的仙逝之期...着实有些残忍。 宁安思量很久,但是心绪千回百转,到底难以隐瞒,只能掂量着措辞,谨慎开口。 “是师尊将您的...您的遗剑赠与弟子所用,说此剑珍贵,不想让其藏锋,如同那些古书一般被束之高阁。” 荡尘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怔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见宁安这个模样,忽而笑了笑,语气薄如轻雾:“遗剑...看来在几百年后,本尊的确死了。” 的确? 跪在地上的宁安听到这两个字,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传说荡尘先祖善于占卜天机,星象命格。 该不会....该不会她知道自己的仙逝之期? 宁安想到这里,默默抬了抬下颚,悄悄用余光看面前的人,女人面如美玉,风流胜仙。 但是脸上的低落和沉闷不是假的。 宁安见了,将唇抿成了一条缝,还是忍不住道:“仙尊自有万古长存的身后名——”她抬眼对上荡尘如深湖般奇异又深沉的眼眸,正肃道:“您的名姓永载史册,即使过了千秋百代,也会有人记得您。” 荡尘闻言,忽而笑了,笑得开怀,她释然道:“说的不错。” “但我也不在乎什么身后名,只要这人间山水依旧,苍生良善,本尊的徒弟也活着…便什么都值得。”荡尘敛眸,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对宁安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你说是不是,我的小徒孙?” 宁安突然被问,下意识抬眼啊了一声。 荡尘仙祖笑着看她,左手幻化出荡尘剑,用剑鞘抵着宁安的下巴,微微靠近打量起来:“根骨不错,就是境界低了些,怎么才起灵境初期?” “......” 宁安感受到下巴处冰凉的玄铁,看向木桌上已经彻底变凉的茶水,心中感觉亲切又奇怪。 她听着面前的仙祖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本尊自会帮你。” 宁安眼睛上下眨了眨,忽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她敛眸遮掩住眼底的暗红。 自从阿母死在那片雪地里,再无人以这般语气待她。 像是哄一个自家调皮捣蛋的后辈。 佩剑散发出锋锐剑气,冰寒入骨,让她在冷域海留下的旧疾隐隐有发作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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