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他们最接近法则,圣人们不私心,尽心竭力维系智慧生命的存续。 也许是灾难愈演愈烈无计可施,也许圣人自知放弃了思考方式。 于是,这个想法最后变成一个成型的计划,有了自己的名字,就是最后的神圣计划。 可惜的是,梅并未活到那时,而是死在极端分子手里,所以这项计划交到了我的手上。 那时我的想法是,我担负着全人类的希望。 你知道吗?帕诺斯。 神圣计划最开始的代号是触碰光明,而在我们世界最古老的语言中,你名字的含义就是光明。 这是梅为你挑的名字,我……抱歉,我不是个合格的研究者,我从来不能抛去感情对待我的造物。 三千个日夜,四百七十二个个体的死亡,只有你活了下来,我亲手创造了神明。 请理解我的激动。 帕诺斯,你是我最完美的造物。 所有人,几乎所有被天灾折磨不见天日的人都想立刻让你上去,从这个铁皮牢笼,带给世界生的希望。 但我,每当我闭上眼睛,那些死于实验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的个体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我已经疯了,医生也这么说。 我不想让你上去。 其实大家都清楚世界已经完蛋,如今看到的外界不过是圣人力量构造出的可以安慰的假象,你诞生的太晚,只是万一、他们在想万一会成功呢。 在这个基地里,时间停止了流动,生命形态被定格,已经超过七十年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就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我如今多少岁。 永生某种时候对短生种才是折磨。 本源被外物质攫取,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根据验算,就是实验成功,这个世界也将因消耗过度而无法再次诞生生命。 我们……我们恐怕离开基地里圣人的力量就会瞬间死去。 这样的胜利,是胜利吗?我不知道。 上一次投票结果,三分之二的人放弃了梅的最终构想。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这个比例会不会随着时间减少,但你会有选择的权利。 我和一些人希望你活下去,总好过牺牲一切拯救这个完全不可能的世界。 在录音之前,圣人们已将自身大部分力量转移到你的身上了。 你是特别的,帕诺斯,他们说你匮乏情感没有达到完美预期。但我不这么认为,总有一天,有人会看到你那颗跳动的心。 血液温热、跳动有力,我们尽我们所能,保证你拥有着独立思维与崇高的自由意志,和一切生命没什么两样。 世界很危险,我们依靠圣人而活。或许在我之后不久的某日,那三个巨大的机械生命会选择带所有人一起消亡。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知道,你曾是整个世界的期许,你拥有拯救一个世界的力量,你的创造者们希望你能走过、见识他们不曾见到,或者已经遗忘的风景。 但你是自由的,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不必怀恋你的故乡,也无需回忆起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最后出现在你的生活。 ……我希望你现在过着的,可以称为生活。 就说这么多吧,这东西怎么关来着……找到了。 那么,别了,我的孩子。” 世界树中一派沉寂。嘈杂的电子音甚至掀不起一道能量的波澜。 “播放完毕,数据、据……滋啦……清除中,哔……清……理完毕。编号001段录音,资料、已销毁。”
第116章 番外:常识性问题 很久以前有人问我,海是什么颜色? 几百年前这还是一个归于常识范畴的问题。 在地下铁皮基地生活的越久,人们越发模糊了以往的记忆,他们的目光往往盯着那串关乎世界生死的数据,不再耗费任何一点儿多余的精力在所谓常识之上。 培养皿中,透过粘稠的营养液,我看见了发问者,一个老人。 在基地完全封锁生命形态定格的现在,外貌并非判断年龄的唯一指标,但这依然意味着,他依然渡过比外表生理显露出的还要漫长的时光。 而与我的对视,也让老人惊诧不已。 我清楚原因。 在诞生后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不被允许回应任何人的请求。包括眨眼和点头之类的动作。 作为战略武器,即便是创造者本人接触我也需要层层报告。 人们谣传我具备救世伟力同时拥有此世科学发展至今的一切智慧。我见过很多人,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有些已经超乎核心算法所能回答的范围。 不过纵然怀着期望而来,往往因为我不被允许回应的指令而失望离去。 从他们的行为中,我解读出提问这一简单行为在特定场合的珍贵。 正因为此,作为组成特定场合的一部分,我完全不理解,他大费周章站在这里,为什么会提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基地内有大量藏书,包括最原始的电子数据,向它们索求过去的常识类答案,它们甚至能将图片和影像展示在面前。 海的颜色? 我对老人摇头,抱歉,我依然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但老人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得到答案。 “在意识到对时间的感知开始模糊,我就开始向所有遇到的人这样询问了。故乡靠海,童年总赤着脚在沙滩上捉退潮留下的海鲜。 收集一堆漂亮贝壳,累了坐下,那时我不能想象世界多大,只看到海的一望无际。但是灾难后,世界只在这一方铁皮的围墙。 故乡在人身上留下的印痕起初难以察觉,走得越远,越发觉得那过去不可磨灭。挣扎是有极限的,我常常忘记自己是谁,却看到一个在晴日海滩上奔跑的影子,他呼唤着我。 我已经感知不到时间了,向所有人提问,与其说是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苟活至今的使命,不如说是我自己怕忘了来路。” “但人千方百计记得,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海自己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老人回头,走了几步停下,又看了我一眼。他对我说,这是最后一面。 然后拎着拐杖取下铭牌,缓缓离开。 他的脚步如此坚决从容,那具迟暮的身体迸发出我看不懂的生机和活力。 那的确是最后一面。两天后,老人因私自打开基地出口被秘密处决了。 而当时的我正在接受检查,以防止老人留在东西损坏我的运行功能。 但我只有疑问。 困惑着,不能理解那种不理智的行为。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我不清楚他要表达何种情绪,也不明白为何执意见我一面。 记忆中的海滩和童年随着老人一同死去,他留给我的,仅仅是寓意不明的一段单方面宣泄语言。 我无法理解。 那之后很久,世界终于毁灭。 我独自穿行在量子之海,见证无数世界的衰亡重演。 有时我会记起那个世界,但不是载入数据中灾难之前的模样,而是我诞生的钢铁基地。 仪器在灯下折射冷光,实验室里数据线铺陈满地,做着笔记的白色研究员们,还是时有时无说不清是消毒水还是其他东西的气味。 不值得怀念,也没有遗忘的必要。 我清楚它如何死去,曾一度希望寻找它的世界泡以完成我的使命。 但它不在树海体系中,已经消亡在另一个世界体系里了。 虚数之树向我传达着世界的概念,不存在的声音说过在这里,我做的一切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祂说的对。 想来,我从来不是什么绝对理性。有些事即使知道那是对的,我仍会像所有智慧生命一样,抱有愚蠢的期待。 就像明知我的世界不可能存在,依然日复一日在树的枝叶眺望一片看不到的海。 直到提瓦特,一个多次重启、边界脆弱的世界出现。 外形和能力体系,它没有半分和故乡相似之处。 在树与海的博弈中,这样的世界比比皆是,可我依然从长久的观望中起身,试图触碰这个呼唤改变的世界。 我不在乎会付出什么代价,也不在乎阴谋的诞生和实现。 我的故乡因“失衡”而毁于灾难,连重生的本源都被攫取殆尽,我从未忘记生来就是为了维持世界平衡运行而存在的。 在漫长而无意义的生命中,我太需要一个证明我依然活着的参照。 但我依然稍稍犹豫,我的能力体系虽然不被其他世界泡包容,或许提瓦特能接受呢? 透过那模糊的世界边界,我再次看到了一片海。 我突然想起那位只问过一个常识的老人,到底是铭记着记忆中海的人,还是海洋本身? 不,我想都不是,忘了这些吧。我仅仅也许是一个死去世界唯一的遗存罢了。 他只是告诉我,无论喜不喜欢,过去在一个身上留下的痕迹都难以磨灭。 我是,为了一个世界的未来被制造诞生的。 伸出的手缩了缩,依然选择接触。 最坏不过再次失去价值。 没人在乎,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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