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奇者抱着史莱姆,慢慢抬起头。 乌云散去,拨云见日,夜空沉寂,星星点点光辉映照其上。 一抬头,就能看见。 ‘阿奇,’史莱姆蹭了蹭人偶少年,语气低低,‘你走之后,秀婆婆就睡着了,大家都变得很慌张。’ “嗯,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望婆婆。”倾奇者已从桂木口中知晓,抱着史莱姆的手收紧,“婆婆也一定很想我们去看她,我们一起去。” ‘阿奇,我好困哦。’史莱姆贴着倾奇者的身体,声音变得微弱,‘你回来的好迟好迟……我等了你好久。’ 倾奇者咬紧下唇,仍旧强自镇定,温声安抚,“抱歉,我回来迟了,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累了的话就休息吧,我们去找桂木,去找踏鞴砂的大家,大家看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桂木……和大家,’史莱姆不住喃喃,声音低低碎碎,‘好想再久一点,时间…’ ‘还没有再见到大家……’ 它的声音轻又低、一点一点瓦解倾奇者的理智,缝隙蔓延,龟裂生痕, 它还在继续说,‘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也好想和阿奇去鸣神岛……’ 倾奇者感到一股喘不过气来的伤悲,他心脏空荡,只得更加抱紧怀中的史莱姆,紧紧的、想要将它嵌入身体之中。 “等你醒来,我们就一起……” 倾奇者话音未落,下一刻,手中兀地一轻,紫发人偶悚然,表情恐怖。 史莱姆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不要、不要离开……”倾奇者徒劳伸手,却只捉了一手空。 他抱紧剩下的实体史莱姆,尽管它们同样在以一种极为可怖的速度凭空消散。 ‘我真的好累,好痛哦,阿奇。' “……不要。” ‘好像有点记不清大家的模样了……真不想这样。’ “……求求你。” ‘这样一点都不帅气,一定会被笑话的吧。’ “别离开我……” 一滴透明的泪水从下颌滚落,‘啪嗒’滴落,落在史莱姆的眼中。 史莱姆轻轻笑了笑,艰难凝聚出一点紫色的部分,想去帮垂首看不明面上表情的人偶擦去,但是它做不到。 ‘好可惜……这个时候竟然什么都做不到,一定很让阿奇失望吧…’ “不会的。”倾奇者迅速擦拭潮湿的脸颊,垂下脸,让史莱姆可以触碰到他的眼睑,毫不顾忌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现在它面前, “……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从最开始进入御影炉心起,自始至终保护着他的绿色火焰,从来都只是史莱姆。 帮他隔绝不详黑雾侵袭,为他隔开炙热阀门的……从来都是史莱姆。 他心知肚明。 ‘……阿奇,我好害怕,’史莱姆望着夜空,微凉的风拂过人偶的发梢,轻轻摇曳,垂下的鸢紫色眼眸之中只倒映着一个它。 ‘总有一天会忘记你,忘记丹羽、桂木、秀婆婆……还有踏鞴砂的大家。’ ‘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倾奇者抱紧它的身躯,“……不会的。” 史莱姆弯起眼,露出一个笑的弧度,‘…所以啊,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倾奇者不想听什么好办法,他只想快些带着史莱姆,带着他的神夜,一起回到他们的‘家’。 只要是史莱姆在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归处。 他没能抱起史莱姆,也没能回到他们的归处。 在此之前,史莱姆的身体就已逐渐透明。 ‘还有好多好多想说,’史莱姆慢慢叹了口气,‘但时间……来不及了。’ 清浅的声音淡去,倾奇者的手中一沉,他紧闭双眼,逃避般不忍直面这残酷现实。 但史莱姆的声音仍旧亲亲密密地在他耳畔响起,纠缠着、依赖地, ‘阿奇,我把所有的都给你,这样,就算我忘记了。’它的气息暖暖打在人偶脖颈,好似亲密环绕着他, ‘只要你在,只要我们还能再见……我就一定会想起。’ “……我会恨你的。”人偶的声音满是凝涩,他握紧那块落在手中的东西,手指颤抖。 手心之上,一块荧紫色的、心脏模样的东西。 史莱姆消散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胶状体的材质透明,内里,深绿色的火焰静谧汩动。 史莱姆为可怜的、无心的人偶留下了一枚真正的心脏。 这是它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 ‘没关系的。’轻扬的声音像无法捕捉的风,环绕着倾奇者,却又在感受到时骤然远去,‘这么自我地将阿奇留在最后,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阿奇,恨我吧……只要不是遗忘,就一直恨我吧。’ ‘没关系的。’ 倾奇者已经听不到史莱姆的声音了。 那块被他握在掌心中的心脏缓缓漂浮,倾奇者不敢错眼,紧紧凝视。 心脏却骤然爆发急剧紫光,不可忽略的鸣声刺耳,全数化为一道流光冲向紫发人偶的胸膛, 瞬间命中,人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无数记忆疯狂灌输入他的大脑,冲刷洗涤,将已有的错误认知全数覆盖,倾奇者死死抓紧地面,十指深深扣入其中,大脑欲裂,双目狰狞。 ……史莱姆、被妖怪们灌入火种的史莱姆。 与记忆中的他道别、目睹秀婆婆死亡的史莱姆。 喉口血腥气上涌,抑制不住的绝望愤怒占据他的身躯,心脏有力汩动,将力量混杂记忆传输全身,身体抽搐紧绷。 与丹羽一起祭拜大家的史莱姆。 被妖怪们挟持的史莱姆……独行去救丹羽的史莱姆。 最后一幕停滞眼帘,呼吸凝塞,倾奇者气息不稳。 被深绿色火焰裹挟,面露痛苦绝望,将被撕裂成两端的……史莱姆。 紫发人偶缓缓移转视线,那只苍白的、无血色的手, 生硬撕扯,毫不留情,不顾绝望与痛苦,残忍冷漠的手。 不是丹羽。 ——是埃舍尔。 “埃舍尔——!!” 濒临绝望,满是戾气的声音嘶嚎,倾奇者不复理性,眼角猩红更甚,极度的悲伤与愤怒糅杂,恶鬼横生。 埃舍尔!埃舍尔!! 这个人类,谋害了史莱姆,还欺骗了他,嫁祸丹羽—— 尖锐哀鸣,十指扣地,满是血痕,温良和善的人偶双目泣血,泥泞的狩衣之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对人类从不设防、纯白善良的人偶再度感受到了背叛与绝望。 “不会就此结束,我不会放过你的——” “——埃舍尔!!!” “埃舍尔大人,请往这边走。”士兵领路,突然留意到身后的灰发男人似是陷入沉思,不知为何竟停下脚步。 “发生什么事情了,埃舍尔大人?”士兵不解,催促道,“目付大人正在前方等您,马上就到了。” 名为埃舍尔,实则正体不明的男人若有所思,让那个愚蠢的人偶带入御影炉心的装置失联了。 内里的躯体切片似乎也失去了相关的讯息。 “没事,”化名埃舍尔的灰发男人摇了摇头,“目付大人怎在前方等待,而不是先行撤退此地?” 士兵挠了挠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埃舍尔’眸中划过一丝狠色,他迈步跟在士兵身后,踏入御舆长正所在之处,若有似无打探道,“今日除了目付大人,可还有其他大人,又是否说了有何要事?” 士兵面露难色,“我只知道今日好像各位大人都在,预计是为了御影炉心多日爆炸的事情苦恼吧!” ‘埃舍尔’知晓从这士兵口中问不出更多,踱步迈入营帐。 士兵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这位来自枫丹的工匠总是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总算给人送走了,真是奇怪。 揭开营帐帘子,‘埃舍尔’再度站至堂下。 挂着完美笑容,灰发男人实则百无聊赖,但面上仍旧和善开口,“不知目付大人叫在下来有何事?” 堂上,身着盔甲的御舆长正手指搭在腰侧太刀之上。 ‘埃舍尔’随意瞥过,那振太刀他不陌生,正是从御影炉心中所铸,将是由落后的踏鞴砂地区在御前试刃之时呈上的选刃。 愚昧可笑。 ‘埃舍尔’恭恭敬敬弯下腰,“若目付大人无其他事,在下就回去了,御影炉心一难亟需解决,在下还需要更多时间,劳烦大人耐心再稍等。” 御舆长正之侧,桂木同样身着盔甲,面色刚毅,丝毫未因他言语有任何波动。 ……哦? 灰发男人饶有兴致,这是做了些什么,竟对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前几日的争锋相对场景可还历历在目。 “埃舍尔工匠,我还有几件事想问询。” 御舆长正平淡开口,‘埃舍尔’脱下礼帽示意荣幸解答。 “御影炉心一事可已有解决方案?”御舆长正手指搭在刀柄之上,冷声询问。 ‘埃舍尔’唇角咧起角度,“当然,只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有成效。” “——好,”御舆长正抚掌,话锋一转, “那么,这第二问,就是——” “报——!!”急声传来,打断御舆长正问话。 ‘埃舍尔’回头,营帐骤揭,驻扎在御影炉心附近的传令兵火速进入。 传令兵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 上首,御舆长正抬手,示意直接报告, 传令兵立即一指御影炉心方向,磕磕绊绊,‘埃舍尔’微妙抬眉。 “大、大人!那里,那里的倾奇者他——”
第29章 第二十九只史莱姆 “大、大人!倾奇者他——!” 桂木神色一凛,视线直直望向下首的传令兵,传令兵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倾奇者他独自关闭了——御、御影炉心!!” 话语一出,满座震惊。 埃舍尔也适时表露出一些讶然,随即赞声道,“目付大人,看来御影炉心一事已然解决,踏鞴砂再无劫难!” 上首,御舆长正眉头微动,沉声道,“……的确如此。” “倾奇者现在情况如何?!”桂木急声追问,传令兵犹豫了下,支支吾吾开口,“倾奇者他受伤严重……孤身出来后我们想要带他去进行修整,但他不知为何拒绝了我们的援助,一定要来见目付大人,说有要事相报!” “什么?”桂木皱眉,“既受重伤怎么能不去处理,军医呢,赶快去叫营地里的医生过去,全力救治倾奇者!” “是!”传令兵即答,来不及喘气,转身就要走,御舆长正突然开口,“倾奇者现在在哪里?” “就在门外!”传令兵重重抱拳,桂木面向御舆长正,言辞恳切,“目付大人,倾奇者他才刚从御影炉心出来,情况危机,还请先让下官去探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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