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踏鞴砂还在,还有人在这里等待他的归来。 这里还有他存在的意义。 “——倾奇者、倾奇者他回来了!!” 传令兵语气剧烈,声音洪亮,堂上人闻言,尤其是阿望,眼前一亮。 丹羽委派拥有将军大人之证的倾奇者前往鸣神岛求援,前面的两支船队都销声匿迹、再无音讯,但是倾奇者竟然安全归来,这是…求援成功了?! 桂木同样想到这点,摆手示意托盘的事待会再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倾奇者的情况如何,他又是否带回鸣神岛之上的大人们的指令。 桂木转身向着座上的御舆长正抱拳鞠躬,言语诚恳,“大人,丹羽大人的事可否稍后在再议,倾奇者他是丹羽大人先前派往鸣神岛敬拜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的信使,现今他既安全归来,将他宣上呈述才是要紧事!” 上首,身着盔甲,宽坐着的高壮男人应声,御舆长正扬手,“让他进来吧。” ‘埃舍尔’被倾奇者的突然归来搅局,但也不恼,不急不慌站在左手侧,身旁仍旧是双手端着托盘的军士。 半炷香时间,就有人揭起军营营帐的帘子,一道‘沙沙’脚步声落于帐前。 来者矮身低头,墨紫发丝顺滑流淌而下,纯白狩衣上满是风餐露宿的堆挤压痕。 待他再抬首时,面上表情已归于平静。 相貌眣丽的人偶少年几步站至堂下,长身直立,直面座上看不清神情的御舆长正。 ……不对劲。 刚刚站定,倾奇者就条件反射察觉到这里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氛围十分凝重。 上首左侧,御舆长正的右手处,阿望与宫崎神态友好地望着他,朝他投来的视线带着满满的期盼,翘首以待。 而另一侧,则是那位来自枫丹的工匠,另史莱姆察觉不安的对象,灰发男人下扯的唇角却衔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弧度,整张面庞显得虚假又浮夸。 “目付大人。”倾奇者按照以前桂木与丹羽教他的,向上首行礼。 他环视一圈,人数不对。 ……丹羽不在,史莱姆也不在。 不对劲。 “倾奇者,”御舆长正骤然开口,声音沉厚、稳重有力,“你既然奉丹羽的命令,作为信使前往鸣神岛,可有带来诸位大人的传令?” 下首的倾奇者一顿,缓缓摇头,语气苦涩,“……并未。” 御舆长正不再说话,阿望与宫崎的目光由期盼转为黯淡,桂木连声再问,甚至走下堂中,靠着倾奇者,“援兵也没有带回来吗?”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人偶少年眼前再度晃过鸣神大社的狐狸宫司,灵动美丽的巫女劝慰之言还在耳畔作响。 [她创造了你,必不会弃你于不顾。] [我亦会尽己所能,即刻派人相救……] 但那创造了他的神明却连见他一面也不愿,更别提施舍援助。 繁华稳定的稻妻城与深陷水深火热的踏鞴砂,执掌权力的雷电将军丝毫不顾平民安危。 荒谬的永恒,令人发笑。 桂木越发焦急,他摇晃倾奇者的肩膀,语气急切,“你在那里究竟看见了什么,倾奇者,都说出来,不然——” “——不然,就没有人能为我们畏罪潜逃的丹羽大人作证了,”一道圆滑男声适时插入其中,夹杂怪异口音。 众人仄眉看去,装扮奇特的灰发男人正轻拍掌心,“桂木大人,就是这样想的,对吧?” 桂木死死盯着再度冒出头的‘埃舍尔’。 如果倾奇者求援失败,什么也没带回,那么丹羽所做的一切就尽是徒劳,加之现在踪迹不明,与其任由这个不怀好意的枫丹工匠再次胡乱造谣,污蔑丹羽,还不如将他就地制服…… 桂木脑中划过无数,而他身侧,兀然传来一道掺杂疑惑不解的轻声,“丹羽……畏罪潜逃?” 桂木心中一窒,倾奇者才回来,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全数不知。 “倾奇者,这件事稍后再同你说,你先……” “是啊,这位……倾奇者。”灰发男人的声音无比精准打断正欲开口支走倾奇者的桂木,在男人怒视下仍旧不卑不亢,他盯紧茫然的倾奇者,微微闪烁的深色眼瞳像捕食者瞄准诱人的猎物, “我想我们早就见过,不过现在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 ‘埃舍尔’一抬手,那位捧着托盘的军士再度奏上前来,正正板板在桂木与倾奇者面前一站。 “桂木,他在说什么?”倾奇者直觉性地感受到此刻营帐之中暗潮涌动,自己仿佛深陷漩涡,难以抽身。 ‘埃舍尔’摘下头顶的黑色礼帽,朝上行了个枫丹礼仪,“目付大人,先前的证据求证环节被打断,我想,现在可以继续了,对吧?” 他话语毫无差漏,面上满是一副尽心竭力为踏鞴砂打算的神情。 宫崎和阿望攥紧拳头,闷声咬紧牙关。 御舆长正深深地扫过他,视线转到下首的桂木与倾奇者身上,宣令道,“桂木,取证!” 桂木这次不能再推辞或拖延,他压低声音,一边行动一边极快地为倾奇者解释现状,“丹羽与史莱姆在三日前失踪了。” 人偶瞳孔骤缩,桂木迅速补完,“现在,丹羽被指控畏罪潜逃,”他视线指向军士手中呈上的托盘,其上覆盖着一层厚重布帛,“……那就是被‘埃舍尔’呈上的证据。” 倾奇者寸步不得动,桂木的话在他脑中颠来倒去。 他跟着桂木的视线转向托盘之上,布帛被撑起一点小而扁的弧度,根本看不出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桂木说,丹羽与史莱姆……失踪了。 站在原地的人偶遍体生寒,他脚步微动、难以再在此处停留。 不能就这么呆在这里……史莱姆一定在哪里等待着他。 “冷静点,倾奇者!”桂木手掌死死攥住倾奇者,一旦涉及史莱姆安危,倾奇者总会濒临失控。 他竭力维持沉稳与冷静,低低斥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丹羽与小家伙去了哪里,你才刚回来,不能连你也丢失踪迹!” 倾奇者如脱线人偶,被桂木扯着,只得无力待在原地。 桂木深吸一口气,面向持续看好戏的‘埃舍尔’,眼见不能再拖延,只得先将倾奇者搁置一旁,强自镇定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来看‘埃舍尔’工匠要呈上何种证据了!” 高壮男人上前一步,大掌猛地攥住盖在托盘上的厚重布帛,入手的微妙触感再度袭来,如先前那般,使得桂木分外疑惑。 什么证据……才会既具备弹性,又能充分作证丹羽的畏罪潜逃。 桂木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攥住布帛,向下缓缓扯下一段。 霎然,桂木脑中闪过一声轰雷,炸响巨鸣。 他看见了‘证据’的外部轮廓。 倾奇者率先察觉不对,桂木牢牢摁住他手腕的手掌似是在颤抖,整具身体都在陷入过度惊惧后的难以自控,倾奇者眉头微皱, 桂木这副模样,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令他难以接受的东西。 桂木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倾奇者转过脸,视线随之望去。 几乎在下一刻,桂木动作极为迅疾向上将布帛一扯一带,压制倾奇者的手掌猛地盖住他的眼睛,将视野遮成一片漆黑。 “桂木?” 倾奇者在黑暗中疑惑问声,盖住他双眼的手掌仍在颤抖,毫无秩序。 高壮的男人面上一片惨白,面如金纸、后背甚至渗透一大片汗,他语气不稳,“不、不要看…” ‘埃舍尔’微垂着脸,面上看好戏的神情几乎要满溢出来,极端冷漠的双眼一转。 上首看到桂木模样的宫崎和阿望面面相觑,两人不由得自心底生出疑虑。 御舆长正拧眉,身体也近向前去,“桂木,你看见了什么?” 被叫到姓名的桂木身体一顿,似乎难以启齿,犹豫的目光在触及被布帛盖着的托盘时又像被烈火烫了下,迅速移开。 ‘埃舍尔’可没那么好心,“既然桂木大人不想对此发表言论,那么就由我来为大家揭开幕布吧——” 他扬起手臂,苍白无血色的手指拽住托盘之上的布帛,丝毫不予人喘息空隙,向下——重重一扯! 桂木瞳孔骤缩。 ——来不及了!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一愣,在视线转移至托盘之上后不约而同齐齐失声,满眼皆是惊惧。 久久无声。 “……桂木,为什么这么安静?” 无声的营帐之中,倾奇者的声音掺杂疑虑担忧,干涩响起。 被抽走的布帛轻飘飘落于地面,被鞋尖碾入污泥。 ‘埃舍尔’冷凉的视线扫过,宫崎与阿望的表情停留在惊悚失色,再次直面冲击的桂木神情惨淡,愈发苍白。 他的唇瓣打着颤,唯有盖住倾奇者双目的手掌毫不动摇。 此刻,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粗重的呼吸声只剩五道,倾奇者沉下心来。 有意外的状况发生。 他从来不会反抗,踏鞴砂的人们都说他极为和善,很好相处。 手指压制覆盖在双目上的手掌,倾奇者一点一点推开阻碍他与真实世界接触的隔阂。 到底是什么,会让桂木如此…… 欣长眼睫微颤,终于捕捉到光线成功转移眼瞳,向面前的托盘看去,倾奇者在紧随而来的下一刻,双目骤然失色。 鸢紫色的眼瞳死死钉在托盘之上,那是一块紫影。 他缓步走上前去,桂木拦不住他。 每踏出一步都宛如踩在悬崖峭壁之上,又如倏然跌入万丈深渊。 遍体生寒。 视野极度狭窄,被挤压到一个逼仄的角落。 人偶的眼睛睁大,堪称恐怖的弧度,眼角猩红,似是滴血。 在那双鸢紫色的死寂瞳孔中,只剩下面前的托盘。 其上是一块荧紫色的残缺胶质体,它来自的那个整体,他曾无数次抚摸过、注视过。 新增的深绿花纹蔓延,人偶还曾耐心与它道以后就可凭这个花纹来辨认它,再也不会认错。 现在,他真的不会认错了。 一块撕扯狰狞的荧紫色躯体残块,不可见的生的气息也逐渐消弭,它静静在托盘上等待,等待—— 等待他的归来,等待了太久。 人偶踉跄、跪倒在地,他的手探向前,掀飞托盘,将那块残块死命抢夺过来、死死攥入胸膛,手指抽搐,呼吸过度。 人偶的表情一片空白,只有尖锐到远超人耳可接受范围的哀鸣自喉咙深处压抑不住释放。 泣音撕裂,深入肺腑。 阿望与宫崎缓缓移开脸,这情绪太过深重,悲痛之下的彻底绝望极易影响人心。 桂木闭上眼,不愿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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