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鹤唬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末学薛鹤拜见……” “免礼。”司徒琅从薛鹤面前走过。 他嘴里说着,眼神也稍稍分出一丝落在薛鹤身上。薛鹤感受到顿时在心头打起鼓来,手心都沁出汗来。 然而司徒琅很快又收回了,又将注意力放在薛鹤身边那人上了。一种说不上是果然,还是奈何的心情,涌上薛鹤心头。 “你来得怎这般迟,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差点都以为你一句话不说便鸽了我,还将我孤零零丢在此地坐蜡。” “你是堂堂忠顺王爷,别人只有敬着供着的份,怎会让你白白坐蜡。便说这忠顺王爷亲自驾临过的温泉庄子,等你走后这块山头的价码都能翻上几番。”林湛阳笑道。 “原来这便是你与我顽的原因,好个负心薄情郎!”司徒琅佯怒。 “嘁,你这话说我可不认的。我若是打着这主意,便不该领你家去,该好声好气请你去城郊别院,饭后在同你乡间散步。这么三五回下来,那一大片地价可不得涨翻天。”林湛阳却半点没被唬住。 “你现在也能卖了你家……哦,那是巡盐御史的官邸,卖不得。” “是了,这多叫人遗憾。” 这还是薛鹤头回看见林湛阳这般与人你来我往的嬉笑,瞅着颇有云中仙沾染上烟火气的意思。可他嬉笑的对象换谁不好,偏偏找的是忠顺王驾。他在一边围观他俩言谈无忌的模样,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这气氛也太过轻松散漫了些吧! 司徒琅显见是特意在此地等他的,果然是待他处处与别个不同,格外地做小伏低。薛鹤冷眼旁观,在惊愕过后也回过味儿来了。看看忠顺王爷玩笑时的遣词造句,又是“孤零零”又是“负心薄情”的,想到坊间流传他尤好南风一事,这话里头的真心假意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对上林湛阳。 薛鹤见这人全然未觉的自在坦然,便情知王驾这是一片真情皆付与一颗顽石。 啧…… 虽说有足够横行霸道的本钱,可司徒琅毕竟不是林湛阳,这基本的为人处世还是省得的。两人寒暄一会儿,他便找了个时机将话头引到薛鹤身上:“我原还想着这世上,大约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个能与你好好相处的知心人,特特等在外头,免得你姗姗来迟又惹了人厌还不可知。却想不到你一声不吭,这才多久工夫便又招惹了一位。” 薛鹤连忙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抽身而出,接过话头。他看出司徒琅分明是看在林湛阳的面子上搭理自己,纵然正主全然无觉这份体贴,自己这个受惠之人却不能无所表示,言谈中越发体贴玲珑。一时间三人倒是相处得宜。 他们果然已经是迟了,只是三人同入,有司徒琅钉在前头,还有薛鹤帮忙吸引火力,林湛阳的出现倒也不那么扎眼。 再不想承认,薛鹤和林湛阳也的确是这一届新进府学的秀才中最特别的两个么。 那知府公子眼神淡淡,手下人倒是摸不真切这位是怎么个意思。 知府公子脑子里却在琢磨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那番嘱咐。 当今三年一小评,五年一大评。这一任掌管鹾政的林如海手腕太厉害,面上和善,可底细却让人摸不清楚。 按说他林家根系在姑苏,纵然京中尚有姻亲同年,可前几年那暗潮汹涌的,别说姻亲了,京中那些越是老牌的世家越是为了站错队忙得不可开交,自个儿断尾求生都来不及,如何还能顾得上这么个远在天边的兰台寺大夫。就算是几代列侯的江南豪富之家,可毕竟这儿是扬州,也不是姑苏,论人脉论势力,怎么着也越不过他们家去。 林海的确也没越过他家去的意思——他只是笑眯眯地矗在那儿,高深莫测的,时不时在他们最不想看见的地方轻轻拨上一拨,扰动了一池春水。偏偏他们惯常那些手段,他又半点没受到教训似的,就连派去林家的人,也冷不丁就没了声息。 日子久了知府也回过味来,这只老狐狸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待到明年秋,他也任期将满了。鹾政向来都是吃力不讨好,我拿他不得,可他手上就算握着点东西,也轻易不能拿出来。为父冷眼瞅着,他也没要搅风搅雨的意思,往前咱们与他家关系不对,等年末他回京述职的时候,按理他作为上任,有举荐下一届的情分,便看在这一重上,也该与他缓和关系。” “这是为父为他准备的考评,你且看看。” “至于他那承嗣的弟弟,你且先去试探试探,若能投其所好自然好;若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那捏住对方一点把柄,倒也不失为二手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的早更,地狱星期三噩梦再临,有bug的话等我9点回寝再修
第56章 薛家 知府大人的琢磨得倒是不错,只忽略了自己儿子年岁已是不小,日渐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年少轻狂,正是孤高自诩的时候,平日里只有旁人奉承他的,哪有自己上赶着去做小伏低的呢? 试探嘛,试探也有不同的试探法子呀。 又见这三人同入,笑语晏晏的模样,别人只当是王爷照拂后生晚辈,实则不然。 他们家借着父亲职务之便,这段时间知府家没少去驿馆和淮阳、忠顺两姐弟套近乎。忠顺却每次都对他爱答不理的,这么一对比,可不就让人心情郁郁? 更别说这林家夫人的内侄之前还把他无缘无故打了,虽说最后那贾家琏二爷自个儿成了扬州城的笑话,可知府公子平白无故当众被人按着打,对方只落了面子,皮毛也没伤着,没多久拍拍屁.股便走了,整个过程,也就刚开始吃了遭牢狱之灾,不痛不痒的算的个什么? 他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尊贵公子,这顿打便白挨了么? 不能! 这口气能随便咽下去么? 不能! …… 三人入席都还未坐定,知府公子便起身举杯,笑盈盈地说了番良辰美景吏治清明国泰民安之类的场面话,这便是诗会开始了。在第一项题旨公布之前,便冲着林湛阳露出和善的笑容: “这位分外面生的,想来便是林大人家的公子了。” “正是。”当即林湛阳便通了姓名,算作是在这扬州文坛里正经报道注册了。 知府公子因道:“我一早便想与你结识,可让我翻遍了手上的人脉关系也寻你不得。我便想着,好个深居简出的雅客,见你一面竟比见闺房里的千金小姐还难。” “今日一见,果然俊秀得不一般,也难怪林夫人将你捂着不肯放出来呢! ” 众人闻言都哄笑起来。他说得亲近温柔,半点恶意也没有的,众人自然也只当他是在打趣调侃。唯独薛鹤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林湛阳也不恼,只道:“我是不爱出来顽,加上课业也颇重,便出来得越发少了。” 寒暄过,诗会便正经开始,走的还是约定俗成曲水流觞的规矩。 林湛阳文学天赋一般,不过创造力总是有的,念了这几年书,连带着一些文人雅士之间的小情趣也被什么都见识过的展秋灌输了许多。他随口占了一阕词,行了酒令后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美人微醺的模样煞是好看,司徒琅看着便入了神,酒杯停在自己面前都没意识到,自然得罚了。司徒琅也不恼,很是配合地一一作了,末了吟的诗却是目凝林湛阳,口占了首“海棠春睡”。 “如今这时节都快秋闱了,感情王驾还在惦记春情呢。” “是我的错,不过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才是情真意切,可见王驾不同我们,只会些无病呻吟的酸诗呐。” 知府公子笑眯眯地将他的关注尽收眼底,末了的这一轮,排名序时便调换了个位子,将清客评出的三甲“司徒琅、薛鹤、林湛阳”的次序,改为林湛阳最优、司徒琅次之,再次薛鹤。 前三甲得是哪三个,在座的也不是心里没笔账,这个结果不过分。可这次序么…… 林湛阳的词当然算得上好词,可词曲到底小道,稍有不慎便流于艳俗靡丽,时下不免低看一筹;他作时又轻易懒散,随心而做,半点也不庄重,更引人怠慢一分,可跻身三甲,已是看在林家面子上、此场也无别的优异者,这才勉强选上的。 再者,林家再如何清贵,能高得过堂堂忠顺王爷? 知府公子这一招是几个意思? “若论能耐,前三甲中三位不堪伯仲,各有所长。我踌躇了半天,想着咱们也不过是个小小诗会,做不得那般严谨苛刻,便看在林兄这头回露面,这个头名也该落在他处,算是我这个主人家的一点心意,诸位以为如何呢?” 知府公子只笑,吃瓜群众面面相觑,也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被压了一头的司徒琅,却不知道这位表面上亲民没架子的王爷又是如何作想。 能想什么?司徒琅才不管这些暗地里的小心思,都也诚心诚意地笑:“我惯来也是个爱词的,却总填不好,湛阳呐,你往后也且传授我点秘籍一类,可不许藏着掖着。” 果然是不一般呐。 林湛阳许久不曾饮酒,这会儿喝了小几杯,劲头上来,迷得昏昏沉沉,只冲着司徒琅傻乎乎地笑了下。 倒也好看的! 知府公子冷笑一声,顺势道:“那既然也无异议,我倒有个建议。按说这头几名得送上礼,可如今看,三位都是当世俊杰,我先前备下的礼倒有些拿不出手了。”是啊,有什么能值当送给王爷这个第二名的呢? “我思来想去,只有将之往后顺延一位,至于头名的奖励,便想请王爷给一个恩典了。” 司徒琅示意他先说,他便道:“林兄今年当不满弱冠吧,可有字?” “无字。”林湛阳道。 “那便不若请王爷赐字如何?” 这话一出,林湛阳尚未反应过来,司徒琅已经先愣生生地回头看他。 “这,赐字合该我先生兄长操累,何必劳烦他?”林湛阳虽有些醉,但直觉还在,智脑更是哗啦一声警报让他清醒了些。 “难道林兄是以为王爷所赐之字配不得自己?”知府公子反问道。 “这都什么和什么?”林湛阳皱眉。 “好了,这建议不妥,我一时仓促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既湛阳不乐意,我乐得轻松快乐。”虽然如此说,可司徒琅脸上却明显有些失落。 取字对这里的人而言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某些时候甚至比名的作用更大些呢。离冠礼还有四五年,何苦要这么急慌慌草率决定? 只能说,知府公子是别有所图。 取字的要么家中长辈亲属,要么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赠字的也是轻易不得,比如皇帝赐字,便是一桩无上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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