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江澄出去了半日,入夜方回。蓝曦臣站在寒室门前,远远望着那个走近的身影,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入夜方归早已违了蓝家的家规。可当江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江澄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云纹长衫,那衣裳有些偏大,明明是不合身的衣服却偏偏被他穿出了一种临风欲仙的飘逸之感。蓝曦臣只觉得口干舌燥,这衣服,这衣服分明是自己的。这些日子江澄未回莲花坞,也未添置衣物,反而不拘小节般地从他柜子里翻了旧衫。蓝曦臣本不觉得什么,可半日未见,如今江澄如同踏云一般来到他的身前—— 江澄手里拎着两壶天子笑,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眸中含着笑意,“为了买这两壶酒,可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上得山来,天都黑了。” 蓝曦臣颇有些艰难地说道,“云深不知处,禁酒。” 江澄一晒,将手中一壶丢给了蓝曦臣,打开了另一壶,仰头灌了一口。 “泽芜君,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人知道?” 江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晚吟……” “好了,外面风凉,我们进屋说话。”江澄走过来,牵了蓝曦臣的手,一同步入内室。 ……(见评论) 此时天光乍破,遥见云深雾霭,竟似暮雪白头。
第54章 【曦澄】云壁番外·莲心(上) 兰陵。 金麟台。 金凌将最后一抔土掩了上去,退开了两步。 “这是整个金麟台最高的地方,也是他生前最喜欢的地方。”蓝曦臣将手中的香碾了,仔仔细细地洒了,“深山之下,终究非他归处。” “泽芜君,小叔叔一生做尽了坏事,可对我,却一直很好。”这句话憋在金凌心中许久,无人可诉,如今面对唯一一个可有共鸣的蓝曦臣,忍不住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玲珑阁之役后,金凌独自一人,翻遍了整座鼻头岭,将金光瑶的尸身悄悄带了回来。 他没有告诉金家的人,没有告诉江澄,反而传信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收信之后赶来,却没有御剑,而是纵马前来,一步步踏过金麟台长长的台阶,来到后院。两人将金光瑶葬在金麟台东面的一棵桃树下,待到来年春日,落英缤纷之际,那曾有的污浊也会涤清,只剩下最初的开始,一缕想要归家的魂魄。 旗风猎猎,正是寒秋。 裂冰之音响起,是一曲《安息》。安亡者之魂,息生前之怒。前尘往事,都如梦幻泡影,随身死而散。 远山如黛,飞雁留痕,青苍烟色间长空澄明。 蓝曦臣洒下了最后一杯薄酒。 “阿瑶,再见。” 此时门外的金卓已经将门敲的震天响,喊道,“宗主!” 金凌跺了跺脚,在桃树下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转身去开门,“什么事?不是让你们不要来打扰的吗?” “宗主,江宗主已经来了半日,一句话都不说,我看着江宗主面色不大好,实在等不下去了才来敲门的。” “什么?!舅舅来了?”金凌听了这话,什么也不问了,赶紧往外跑,金卓跟在后面大喊,“宗主,江宗主在轩离阁!” 江澄到金麟台已有半日,倒了茶自斟自饮,也不开口,其他人哪里敢怠慢了他,可偏偏金凌吩咐了无论何事都不能扰他,只把金卓这个管事的老爷子急得够呛。 这不,金凌和蓝曦臣一前一后踏入轩离阁的时候,江澄刚续了一壶茶,滚烫的茶水倒入碧色的瓷盏,本是悠然之态,可喝茶的人却毫无闲适之意。 “舅舅!”金凌唤道,“你怎么来了?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澄扫了金凌一眼,“我不能来吗?” “不是,”金凌略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舅舅你也没提前说一声啊。” 江澄一向嫉恶如仇,当年有人首先向他揭发了金光瑶之事,观音庙又受其钳制,对此人自然是不喜。金凌如今将金光瑶葬在金家,个人喜好是小,若是被世家知晓,那就不仅仅是口诛笔伐的事了。金凌怕江澄生气担心,是以没有告诉江澄,可如今江澄这个态度,金凌倒是摸不准他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只讷讷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多言。 “茶喝完了,我也该走了。”江澄也不多话,说走抬腿就走,经过蓝曦臣身边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金凌忙追了上去,“舅舅,怎么这就走了?” 江澄转过身来,冷声道,“你还记得我是你舅舅,如果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金凌一怔之间,江澄早就去的远了。 “金凌,”蓝曦臣拍了拍他的肩膀,“晚吟是说,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你,保护你。” 金凌这才觉察过来,忐忑许久的担心都成了多余。他的舅舅从来都是如此,即便嘴上说着要打断他的腿,可哪一次不是把他护在身后,无理由无原则的宠着他,为他遮风挡雨护他一世周全。 金凌这般想着,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问道,“泽芜君,你刚刚喊我舅舅什么?” 可哪里还有蓝曦臣的身影? 直到走出山门,蓝曦臣方才追上江澄。 “晚吟!” 江澄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晚吟,来兰陵没和你说,是我不对。” 见江澄依旧没有理会的意思,轻轻勾了手,插入他的指间,“晚吟,莫要恼了。” 江澄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蓝曦臣,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不需要问过我的意见,是不是不管什么事你都只要自己决定就好?那我们,那我们——” 江澄一时竟说不下去,只是迅速地红了眼眶。 蓝曦臣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心中发疼,将人揽进怀中,也顾不上这是山门之外,常有人来人往。 “阿澄,对不起。”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蓝曦臣在藏书室里找到了一种可以净化妖丹的方法,立即知会了江澄。当时玲珑阁覆灭,付错身死,江澄用乾坤袋收了那枚狼狐妖丹,为免其流落四野为害世间。若是能涤净妖丹上的邪气,那么正可成为一枚可固修为的金丹。 且不说忘机为了魏无羡金丹之事想尽办法依旧毫无所得,单说江澄,因为金丹之事,也痛苦纠结了那么些年。这是他心中无可言说的痛楚,稍稍触碰,就会揭开伤疤,露出鲜血淋漓的过往。这也是蓝曦臣无法抚平的曾经,是江澄身上,最后一处无法触及的尖锐。 江澄得到传信之后立刻赶了过来,与蓝曦臣一同商讨。书中言明,只有在鬼蜮沼泽的雪莲才能将妖丹彻底净化,意为最污浊之地,最圣洁之花,可去腐朽,净万灵,得至纯至圣之宝。 鬼蜮沼泽乃是仙门的禁地。传言中这是阴间与阳间的界限,但其实并非如此。这牵涉到仙门的一桩过往,当初仙门百家刚立之时,人间动乱,战争与饥荒丛生。几乎是不可避免,一场混战在仙门中展开,万人枯骨,惨烈非常。而那个战场,在荒废多年后成为了一片沼泽,而埋骨其间的众生竟化出怨灵,被当时的仙门之首布下阵法封住,使怨灵不得外出。 仙门对于鬼蜮之事向来三缄其口,传到后世,更是寥寥几句。是以江澄在看到书中字句时,第一反应乃是疑惑。 “鬼蜮沼泽真的会有雪莲吗?” “不知。”蓝曦臣合上书册,“但,宁可信其有。” 两人御剑去了鬼蜮。果然如传言一般,那里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沼泽。想来在历经无数个春秋之后,这片沼泽也从原有战场的规模越扩越大,终于成为现今的模样。 蓝曦臣握住江澄的手,渐渐压低了朔月。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些怨灵见到生人,都尖啸着狂欢,在深黑色的淤泥上,冒出诡异泛白的气泡来。 “晚吟,小心。” 江澄的回答是他贴紧的掌心。温热相抵,足以熨平心里的每一寸角落,在这危机四伏的暗黑之地,照出一片明光。 三毒破开屏障,直指沼泽深处,而剑芒忽然跃动,显然沼泽之下,别有洞天。 江澄正欲俯身勘察,却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跌入了泥潭。原来,此地怨灵虽无实体,可怨气聚集,已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蓝曦臣执剑挥开前来撕咬的怨灵,那些怨灵多年来未见生人,本欲饱腹,却不想被流光所伤,一时间纷纷退开,谁也不敢挫其锋芒。 而这时,沼泽中忽然起了变化。原本脚下的泥泞之处陡然间转动起来,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两人吸入地底。两人双手紧握,蓝曦臣竖起裂冰,玉箫之上隐隐的光芒照亮周遭。他们似乎是被飓风包裹,沿着石壁向下,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处之地,当是沼泽之下的一处洞穴。可说是洞穴也并不准确,且不说在淤泥覆盖之处无法存在天然的山洞,单说他们被吸入的方式,也未曾感知穿过坚硬的壁石。是以当两人落地之时,环顾四周,仍有一种不真切的眩晕之感。 黑色。 铺天盖地的黑色映入眼帘,占据了整片视野。暗红色的灯火忽明忽暗,跃动的火苗带着几许妖异的气息。江澄向上望去,视眼可及之处,是一片隐动的流光。 这便是鬼蜮深处了。 说不出这里具体是什么模样,只是身在其中,处处透着诡异。四周的山石似乎是玄武岩,可上面刻着的金文却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何年代。似洞穴而无顶,上部只有一片虚空的封印。 “你觉不觉得,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江澄思索片刻,言道,“刚刚我们必然是从封印之处落下来的,可如今封印完好,那些怨灵都被挡在外面,显然是有人让我们来这里的。” 蓝曦臣点了点头,借着微光环顾四周,“这些金文,似乎是在说一个故事。” “周幽王二年,渭河震动。天子命人平川,始见妖龙肆虐,屠戮四野。致使山崩河枯,西周覆灭。后有异人以捆龙索擒住妖龙,以雪莲净之,去其妖性,后归故土,以神龙踞之。” “那就是说,雪莲确实可以去除妖性?”江澄攥紧了蓝曦臣的手,终究忍不住心中的那份紧张。 “不仅如此,雪莲应当就在此间。” 蓝曦臣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年轻人,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第55章 【曦澄】云壁番外·莲心(下) 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而在那光线汇聚的终点,是一株虬枝峥嵘的古树。树上无叶,只有盘曲的枝条,而树冠之上,一朵雪莲静静开放。 “我在这里,足足等了四百年,都无人前来,老婆子我可是寂寞得很啊。” 说话的声音低沉苍老,确实如她所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婆婆,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江澄也不敢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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