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先生说,他已经在这里守了许多年,在这期间,曾有不少客人在此处短暂落脚。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如山间不断变换形态的流云。 我忽的想起初来到这里时听到的河中幽灵的絮语: 它说——好痛苦。 它又说——好寂寞。 那么……时先生呢? 我看向悠然赏景的少年郎,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这个在我唇齿间转了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时先生……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也感到孤独?” 时先生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回答,他垂敛下眉眼,曲起手指轻轻触碰细长的花瓣,又转瞬抽离。 我等了许久,才听到那温和又晴朗的声音。 时先生说——他也是人,他也有凡人应有的七情六欲。 我想,时先生也会感到寂寞,不然……他怎么会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露出那样令人心碎的落寞神情呢? 可当我再继续追问,时先生一句“习惯了”就此封了我的口。 这里的天色似乎总是昏沉沉的,不论白昼还是黑夜,天边都是昏黄的颜色,在目之所及的一线处与盛开不败的彼岸花相接,莫名有些压抑和寂寞。 我时常会以描绘丹青来驱散这如大山一般的空寂,但就算如此,若是一直不与人说话,我想我迟早会变作疯魔的女娘。 所幸时先生会时常来与我讲一讲光怪陆离的故事与传说,我也因此知道了一些鲜为人知的趣事。 我在偶尔脑袋中会露出这样一个念头:若是未来不能凭借作画谋取生计,倒是可以试着依仗这些故事跟说书先生抢抢饭碗。 不过有一次,时先生照常与我讲世间奇闻的时候难得卡了壳,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竟扔下我这个故事听了一半,兴味正浓的可怜虫急匆匆走了。 这一走,竟是接连好些天没见着他的身影。 我不知道时先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当然,我也无权过问。 我就一个人在这里静静等待着,闲得无聊的时候用手指敲敲窗沿,戳戳赤色的花瓣,回味咀嚼那个讲了一半的故事。 那是一棵鲜为人知的神树。 相传在渊海黑水之间,有一处风水宝地——都广之野,环又九丘,拢雾罩水。 那棵神树便生长于其中一座丘山之上。 神树青叶、紫干、黄实,高达百仞却不生枝条,蜿蜒曲折,拨云入空,根节盘错,下通九幽。 可上天入地,无不通达。 时先生当时便是讲到了这里。 我念着这些内容,忽然睁圆半眯的眼,整个人像是璃月武侠小说中的主角打通任督二脉一般,脑袋一瞬间无比清明。 一个猜想在我心中渐渐成形。 下一秒,我就摇摇头将这个猜想摇了出去,毕竟若是这神树真的存在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时先生也说过那也只是一个传说,而传说嘛…十有九不真。 时间如流水,悄悄流逝。 又独自过活了几日,时先生终于回来了,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情和当时在门外摇晃得格外精神的赤团花一模一样。 我刚出门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先生就笑着对我说: “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到尘世。” “可时先生…我还没记起我的名字……” “没关系,我找到办法了,跟我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峡间见到赤色之外的景色。 时先生在前领着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们越过大片的花原,走过险峭的木桥,蹚过阴湿的泥地,最后,我站在形状如巨牛的巨树面前,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的目光顺着巨树向上,直至触碰到遮掩枝桠的雾云。 青叶、紫干、黄实,蜿蜒曲折,拨云入空…… 人只要一站在它面前,就会禁不住感叹自身蝼蚁一般的渺小。 时先生……您不是说那只是个传说吗?您是怎么把传说中的事物搬到现实里的? 呆呆站在树下望了许久,我才想起合上下巴,下意识想要寻求安全,一回眸便撞进了时先生如水的眼神中。 他轻轻在我的后背上推了一把,温声说:“去吧,那是你回家的路。” 我看着这棵巨大的神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回家的……路?难不成我还要爬树? 结果证明,我想得没错。 时先生听了我的问题,连连笑着夸我聪明,那笑容简直比我祖父还要慈祥和蔼。 还真是要爬树…… “此树上可通九天,下可达九幽,你当然可以顺着它回到人世间去。”时先生许是看出了我内心的那点胆怯,如长辈一般摸了摸我的头。 “当你闻到一股异香的时候,你便跳下树去,会有人接引你。” “别害怕,去吧。” 我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看着时先生的眼睛,“时先生,我们一起回去吧。” 在生与死的峡间,都是没有彻底逝去的魂灵。 那么时先生也理应是可以借由这棵神树回到人间的吧? 可是时先生却摇了摇头,说:“我与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没由来的有些心慌,连带着说话也变得有些急切,“您说您也是人,究竟哪里不一样?” 那样一成不变的景色,粘滞得仿似要静止的时间……我只待了那么短时间便已觉得寂寞难耐,那在这里留了这么久的时先生…… 我没敢细想,竭尽全力劝说着时先生改变想法。 “我们一起回去吧!”说到了最后,我几乎恳求。 时先生没有说话,沉默着把着我的肩膀帮我转了个身,轻轻用力向前一推。 我因这股力道身形不稳猛地向前几步,恍然间,一股奇妙的感觉自脚底而起,盈满全身。 就像是…刚刚有一瞬间,我穿过了一层水一样的结界。 好不容易重新站稳,我快速回头,环顾四周。 身后哪还有时先生的身影。 我尝试着呼唤时先生的名字,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时先生他…他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躲起来了?偷偷溜走了? 我不甘心地围着神树绕了两圈,人没找到却把我累了个够呛。 我找到一根粗壮的根节,倚靠着坐了下来,赌气一般就是不肯离开。 时先生若不走,我又能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如此过了几天,许是躲在暗处的时先生再也看不下去了,终于向我认了输。 他看着我,眉眼间尽是无奈的神色。 “我与你情况不同,其个中缘由,短时间内解释不清。你且安心离去,不必心有负担。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回到人世间便去那药泽观中替我上柱香。” 顿了一会儿,时先生又轻声说,言语间添了几分怀念。 “如若遇见一个特别漂亮的人偶,便帮我捎一句话给他。” 红尘遍滚,事难两全,山从浮云人从风;往事成卷,飞灰前梦,莫负年华事事空。 时先生笑了笑,轻声说:“就让他别念了。”
第179章 番外 落墨织卷·云落潮升 我敢保证,如果爹爹在这里他一定会被这高度吓得腿软。 大概祖父也会…… 我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向下瞄了一眼。 只一眼的功夫,我就好似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只能瘫软在树杈与树干交接之处缓神。 丝丝缕缕的云雾围绕在我身边,仿似轻纱一般,轻轻拂过我的指尖,也将我眼中的事物朦胧成一个大概的轮廓。 我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敢知道自己现在离地面究竟有多高;只知道感到饿了渴了便摘一个果实果腹,累了困了便找一个结实的树枝小憩一会儿,如此反反复复,早已过了好几个轮回。 我不敢生起任何放弃的念头,只在脑袋里将时先生的嘱托念来念去。 [你可以顺着它回到人世间去。] [当你闻到一股异香的时候,你便跳下树去,会有人接引你。] 我在内心给自己打气,挣扎着扶着树干重新站起来,踩上树干上的凸起,卯足力气继续向上攀登。 我略过饱满诱人的黄色果实,拨开青色的树叶,顺着蜿蜒曲折的紫色树干向上爬着。 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时先生的努力白费,不可以让时先生失望,我要回到人间去。 又不知爬了多久,在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之际,一股奇异的味道忽然缠上我的鼻尖。 那味道起初并不好闻,像是烈火炙烤的树脂,泛着淡淡的焦臭味,让人闻之欲吐;可渐渐的,那难耐的味道竟开始变淡,转为一股奇异的幽香,如同一朵带着露水的花,轻柔地在空中一层层缓缓绽开。 被瞌睡虫赶跑的精神一瞬间回笼,我睁大眼睛向下望了望。 如海的白色云层翻滚了一浪又一浪,将世间所有颜色涂抹成惊心动魄的白色。 按照时先生的说法,此时我该赶紧跳下树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松了一下又转瞬抓紧,生物的本能让我在松开手的一瞬间胆怯。 风吹在脸上送来一阵阵凉意,我双手抱住树干,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害怕。 我可以感受到心跳加速,它如一只快速跳动的鼓点,不规律地敲打着我的胸膛。一股紧迫感压迫着我的胸口,好像有一只可怖巨兽在我的正下方,慢慢睁开眼睛。 我的头倚靠在树干上,闭着眼挣扎了许久,终于心一横,大喝一声彻底松开手。 猎猎的风呼啸而过,撕裂着我的鼓膜,将我的衣物猛烈地拍打在身体周围。 风说——我在下坠。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自己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最后,我竟觉得自己如一根羽毛一般轻盈。 我从云端飘入神秘的海。 鼻尖萦绕着的是梦一般的幽香,我慢慢睁开眼,窥见细碎的光影飘晃着落入海底,和着浪潮的低吟声,迷离而梦幻。 就在我为身在海底却仍能呼吸而感到惊奇之际,如云如雾的墨发顺着波动的海浪飘到我面前,我转头看过去,一眼便撞进一双浅淡而美丽的眼眸之中。 眼角下的淡色鳞片如泪珠一般,衬得本就姣好的容颜更加令人难忘。 巨大的尾鳍拨开海浪,美丽的人鱼小姐游到我面前,微凉的手指触碰我的眉睫,又顺着我的脸滑到下巴。 “可爱的小家伙。”空灵的嗓音犹如远古的歌谣,人鱼小姐围着我游了一圈,向我发出邀请,“我喜欢你,要不要留在海底?” “这里有珍贵的珊瑚、美丽的珍珠、鲜美的食物……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唯一失去的就是人类的烦恼。” 诚然这些条件十分诱人,但我还是摇了摇头,指了指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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