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衍欢呼一声,在郭嘉看不见的角度,挑衅似的朝郝明明扬了扬下颌。 郝明明虽然迟钝,这时也回过味来了,这小屁孩在争夺郭嘉的关注。虽然不舍,但作为客人,识趣一点就应该主动离开。郝明明想起身告辞,眼神在屋内扫了一圈,依然没找见他的鞋袜。 郭嘉轻咳一声,难得有些尴尬,“郝兄,十分抱歉,嘉发现你醉倒了,就把你扶到卧榻上,脱去靴子。谁知竟被细犬咬破了一只。嘉让剪秋去找一双尺寸相同的云靴,结果这小妮子去了半天都不回来。” 郭嘉没有细说,但郝明明心中雪亮,郭衍养了一条白色的细犬。不过这孩子或许没有那么多心思,应该只是巧合加意森*晚*整*理外。郝明明脑补了郭衍目睹了郭嘉替他脱靴,嫌恶地一脚踢飞云靴,细犬以为是小主人逗它玩耍,扑上去叼起靴子。就像每一次,郭衍踢飞蹴鞠,那条细犬都会替小主人捡回来,只是云靴上用丝线绣出来的花纹很是脆弱,估计经不起犬牙的碾磨。 “没事,反倒是我,又多赚了一场好眠。” 他们相视一笑,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倒颇有几分投契。 郭嘉打开糖盒,桂花饴糖的香味无声弥漫。 “要尝一尝吗?” 郝明明点头,一小块裹满芝麻的桂花饴糖直接送入口中。淡淡的清甜,桂花香浓郁,兼有芝麻糖的酥脆,以至于他吃了还想吃。 郭嘉取来两只小碟子,将盒子里的桂花饴糖分成两份,一份留给郝明明,端着另一份就要去哄郭衍。 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 是郭衍的母亲来接他。 郝明明有些僵硬地捧着手炉,越发显得局促,他正光着脚坐在别人的卧榻上,士族极重仪态,他这副模样要是被人瞧见,也太尴尬了。 郭嘉搁下饴糖,视线落在郝明明微微蜷起的脚趾上,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随手扯过一面山水屏风,遮住他的身形。 “郝兄不必出面,嘉来应对。” 郭嘉披上外袍,对郭衍眨了眨眼睛。 小侍女衿沫去开了门。一位极端庄的贵妇带着几名仆从进屋,贵妇身后,小侍女剪秋捧着托盘战战兢兢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托盘上摆着鞋袜,一双崭新的云靴,鞋头有珍珠碧玉装饰,比郝明明失踪的那双鞋子要华贵许多。道歉总是要拿出几分诚意的。 郭衍从床上爬起来,怯怯地唤了一声:“母亲。” 贵妇淡淡地瞥他一眼,嗓音柔和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势:“阿衍,立刻穿戴整齐,随我向安平亭侯道歉。” 安平亭侯是郝明明的封号。 郭衍垂头丧气地被乳母抱到床边,穿好外袍,又裹上厚厚的狐裘。 小侄子又闯祸,郭嘉原本想替小侄子兜住的,人这一生,能无忧无虑捅娄子的时光总共也没有几年。不过,嫂嫂显然已经知道了。郭嘉只得略微整理衣衫,上前行礼:“请嫂嫂容禀。郝兄已经安寝,不宜扰人清梦,让阿衍明日再来吧。” 贵妇还了一礼,“既如此,就明天再登门赔罪,有劳叔叔多多费心。阿衍这孩子被惯坏了,以后我定严格管教,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嫂嫂不必多虑,阿衍……无心之失,郝兄不会在意的。” “叔父,明天见。” 郭衍像模像样的行礼,被他的乳母牵着,跟贵妇一起离开。郭嘉一摆手,剪秋默不作声地将鞋袜摆好,和衿沫一同退到外间。 顷刻之间,屋内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郭嘉和郝明明。 “奉孝还不睡吗?” “要睡了,不过,在这之前,先满足郝兄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先前郝兄醉酒,说很羡慕阿衍被哄着入睡。” 郭嘉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询问,“郝兄是想听故事,还是想听小曲儿?” 郝明明窘得耳朵尖都泛红,却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都要。”郭嘉的嗓音得天独厚,十分好听。无论是讲故事,还是唱小曲儿,都是声控的福音,听觉盛宴。 五更天,皇宫青琐门的城楼上,第一波报晓的鼓声敲响。紧接着,由内向外,钟鼓楼依次跟进,富有节奏感的鼓声和悠扬的钟声交织,各处宫门、官署、居民区的大门次第开启。整座京城在晨光中渐渐苏醒。 荀彧没睡够,舒展四肢在卧榻上眯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正换衣裳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带着一阵风扑棱棱地落在窗棂间,屋檐上的雪尘簌簌坠下。透过糊窗户的细纱向外看,一只白色的鸽子正在窗前蹦蹦跶跶,脚上绑着小小的竹筒。 不用猜,应该是廷尉郭鸿有什么新发现,用信鸽传递消息。 荀彧系好衣带,用青盐和香料、蜂蜜调制的膏状物刷了牙,把自个儿收拾得齐齐整整,才不紧不慢地取下小竹筒,里边装着半张卷起来的左伯纸——“袁氏拉拢了长沙太守孙坚。孙坚已经率领着麾下的三万士兵抵达南阳。”这些年,孙坚辗转在长沙、零陵、桂阳等地平叛,凭借战功获封乌程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至此,袁氏这株大树繁茂的根系、暗中牵连的势力、都已清晰明朗。可以收网了。
第35章 话说孙坚十七岁就在吴地当了一名县吏,他跟父亲一起乘船去钱塘,正巧碰上海盗抢劫了商旅的财物,把船停在岸边分赃。 孙坚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海盗的人数和状况,对父亲说:“这些强盗我能捉住。” 把老父亲给吓坏了,赶紧劝阻:“这种事不是咱们能干得了的。” 孙坚年少气盛,父亲的话全当耳旁风,直接提起环首刀就大步往前冲,一边冲锋,一边吆五喝六地指指东边,又指指西边。 那些海盗一看,远远地冲过来一位身穿县吏的服饰的年轻官员,对方高大威猛,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那底气、那架势,好像正在指挥部署官兵对他们进行围捕。 盗贼遇见官府的人,天生就犯怵。这也好理解:搁在现代,大部分小偷行窃的时候撞见警察也会紧张。 于是一众海盗惊慌失措,扔掉赃物就四散奔逃。 孙坚追上去就砍翻一个海盗。 从此,他一战成名,在吴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吴地有位郡守直接请他当代理校尉。就是没有校尉的待遇,但是要做校尉的工作。 孙坚生性豁达,吴地的任侠少年、耆旧名人和他来往,他都像对待亲人朋友一样,尽心尽力地接待。因此愿意追随他的人,常常多达数百。 恰好赶上天子卖官鬻爵、十常侍乱政,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大汉各地的叛乱此起彼伏。会稽郡的流民聚众万人,公然反抗官府,占领了句章县,然后这帮流民的老大就称帝了——叫什么阳明皇帝。 虽然只有一个县的地盘,但称帝就是叛乱的反贼,一定会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 郡守奉命讨伐阳明皇帝。代理校尉孙坚振臂一呼,招募到一千多名江东勇士,击溃了反贼,升职成为县丞。县里的二把手。 孙坚就凭这一千多名江东子弟兵起家。此后数年,一直在各地参与平叛工作。 黄巾之乱,孙坚在中郎将朱儁的麾下担任佐军司马。 凉州之乱,孙坚在主帅张温的麾下担任参军。 长沙之乱,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 他的前半生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接连平定长沙、零陵、桂阳的叛乱之后,孙坚凭战功获封乌程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族朝他伸出了橄榄枝。 前往雒阳的路上,孙坚是满腔热血——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上了袁氏这条大船,以前那些都是小风小浪、小打小闹。 然而临近雒阳,兜头就是一盆冷水。世家大族个个眼高于顶,瞧不上他这种寒门出身、微末发迹的。他说话带着一些江东口音,每次赴宴都惹人笑话,办事也被刁难,尽管袁术对他颇为重视,但人家看重的不是孙坚这个人,而是他手上的百战老兵。 今日的早朝,袁术出面为孙坚表功,举荐他担任代理中郎将。就是没有中郎将的待遇,但是可以像中郎将一样独领一支军队。听起来有些憋屈是吧?寒门武将晋升不易,都是这样过来的。 孙坚在殿门外等着,这是他第一次获得面见天子的机会。过程很繁琐,作为乌程侯,他入京前要先写一份述职报告,汇报他在长沙的任职情况,治下的人口、税收、田地、有多少死囚等等都要写清楚。入京以后,他被安置在雒阳近郊的驿馆,先按要求沐浴更衣,天子会派使者携带玉璧前来慰问,他得迎接使者,行拜礼……一系列礼仪程序走完,人都麻了,终于被批准上殿。 你以为这就完事了?不,还要解剑脱靴,让宫人捧来香炉熏一熏才能进去呢。 恍惚间,孙坚听到了一两声清泠的环佩声。宛如冰玉相激,让他心中一凛。 孙坚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金印紫绶的青年文官,正在殿门处解剑,修长玉白的指节,环在轻而窄的“文剑”上。对方解下佩剑、将左侧的玉佩结起,使玉佩不再发出声音,随后优雅脱靴。 是的,优雅。孙坚从没想过脱靴这种动作能和优雅扯上边,但偏偏就有人做到了。大约过分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金印紫绶,说明对方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公侯级别,还是京官。这需要家世和能力都极其出众,才有可能,又是一个世家子弟。他这种地方上的寒门县侯,是没有可比性的。 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清冽如冰雪的眼睛。 那人作揖为礼,没有一丝一毫京官的架子,让孙坚如沐春风。正赶上天子派黄门侍郎来领那人入座,他们便匆匆错身而过。 一缕暗香久久不散,原来那人竟然是当朝的太傅荀彧。 片刻后,天子召见孙坚。 孙坚甚至设想过皇帝会问一些什么话,他应该怎样回答,既能表忠心,又能显出他的能耐。然而小皇帝的话贼少,三言两语,惜字如金,都是荀太傅在跟他聊。 观察小皇帝和荀太傅之间的交流,也不像袁术说得那样——荀太傅独霸朝纲。至少孙坚看不出荀太傅有什么独断专行的地方。 孙坚有些动摇——京城水深,此番卷入波谲云诡的权利倾轧,还是太卤莽了。 荀彧:“孙使君亲身经历了大小百余战,遇到过最惊险的事是什么?” 孙坚想了想,“我担任佐军司马的时候,有一回打了胜仗,乘胜追击,冲得太快,单骑深入敌军之中。虽然杀光了黄巾贼,我自个儿也受伤坠马,跌入草丛中昏过去了。” “后来呢?” “当时,朱儁朱将军鸣金收兵,清点人数,发现佐军司马孙文台失踪,完全找不到。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战死了。幸亏我的青骢马跑回军营,长声嘶鸣。战马不停地大声叫唤,惊动了很多人。有经验的老兵觉得这事蹊跷,就跟着青骢马找过去,在荒草丛中发现了我。那一次,差一点就没命了。我静养十几天,伤口才稍微愈合,留了十几道刀疤。后来再上战场,士兵看见我身上的疤痕,都夸我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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