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祉恼羞成怒,嚷嚷着说道:“大哥你就只会说,再是注意,这都特别滑脚,怎可能站稳。” 允禛得意地挺着胸膛,“三哥,我便不会。” 允禛之前的性格有些谨慎,不管说话做事,都非常沉稳,少有流露出来的小儿姿态。可这几年,不知为何,他的性情却反倒越来越开朗了些,言行举止间,都带着几分大胆直率,却不叫人讨厌。 允祉瞪他,嫌弃地将脏泥擦在了衣服下摆。左不过这件衣裳也毁了,还不如拿来擦手。 等回去了这套衣裳肯定要一起丢掉。 他是万万不愿意留着的。 只闲聊几句,这几个皇子们又开始弯腰干活。 他们手中握着镰刀,当这些小麦被收割下来后,要将它们全部都捆起来,然后搬运到田埂上。这重复机械的动作,让再强壮的人都腰酸不已,更别说还得来回搬运。 粉尘落在身上,有时会发痒,再加上割下来的麦叶容易划伤人,这就让他们动手时更加小心翼翼。 而身为他们默念的贾珠,此时正在和太子一起合作,他们两人一人负责收割,一人负责将收割下来的小麦都堆在一处,捆绑,最后送回去。 这一来一回间,他们节省了不少力气。 可也累得不想说话。 这田间潮湿,走路都容易滑倒,便要多费力气注意脚下。 刚下了雨,虽雨势不大,可是眼瞅着这天气随时可能变天。如果真下了暴雨,这些收成就糟蹋了,所以要赶在下一波暴雨来之前,将所有的作物都收起来。 康煦帝或许最开始带这些皇子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个,但在与皇庄的总管说过话,再加上那即兴的处罚后,倒觉得这也算是不错。 他慢悠悠地看着麦田里正在劳作的皇子们,笑着与顾问行说道:“顾太监,朕倒是觉得,平日里闲着无事,就该多叫他们参与劳作。非得如此,怕是不能够知道,这粒粒皆辛苦的缘由。” 顾问行被康煦帝特许坐在了下首,闻言笑呵呵地说道:“皇上说得极是。太子与诸位皇子们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亲身体验过的,还是非同一般。” 康煦帝笑着摇头,“朕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娇生惯养的,也做不了什么。可吃点苦头,总是好的。”这位皇帝非但没觉得麦田里的鬼哭狼嚎怎么了,甚至觉得,还要更严厉些才是。 毕竟这些皇子们在皇宫内之奢靡,怕是从来没见过农田是何等艰辛。 从前与康煦帝出行,也顶多就是站在田埂上瞧着,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亲近民生。如这般参与劳作,更是少有。 康煦帝远远看着太子和贾珠在一块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说道:“保成这护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顾问行闻言,不由得看了眼康煦帝,忍俊不禁,“万岁爷说这话,可就有意思了,您当真不知随了谁吗?” 康煦帝说这话时,未必是上了心,只是随口一说。 等顾问行一问,他回过神来,将自己说的话嚼了嚼,也哈哈大笑。 顾问行心细,留神到方才皇帝的视线,“万岁爷说的是方才太子在您面前,替公子揽罚一事?” 贾珠为着私事,参了宴席吃醉了酒,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非今日康煦帝突发奇想,皇帝都未必知道此事。 可偏偏康煦帝这一声令下,就让贾珠这略显疲懒的状态摆在了皇帝的跟前,若是那较真的性格,的确会心生不喜。 这高居上位的,有时也难以猜想这心里头的想法如何。 至少,若是换了个人,不是阿珠,康煦帝也或许当真会有些不高兴。 “可朕待阿珠如何,保成心里难道没数,就至于这么害怕朕不喜么?”皇帝老大不乐意,屈指敲了敲桌面,“朕,可将阿珠看做是半子,有做父亲的嫌弃儿子的?” 这可不好说。 站在康煦帝身后的梁九功下意识看了眼麦田里上上下下的身影。 就连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却也是长短不一,眼下觉得样样都好,却也说不准将来的事情。 半子半子,缺少了这点血脉,谁又能真的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康煦帝是喜欢贾珠,然以公子那谨慎的脾性,怕也是不敢放肆。 顾问行先是笑了笑,而后温声地劝说,“万岁爷,说不得,殿下就是怕您不高兴,这才故意往这边带呢。” 康煦帝点着顾问行,笑着说道:“你就惯爱给保成说好话,他这心都快偏得没道理了。” “这可说不准,”顾问行笑着摇头,“您瞧瞧,这么多皇子里头,唯独太子爷是真的瞧出来您心里不痛快的,还劝着您出来走走,这份贴心,若不是时刻记挂着万岁爷,又怎能发觉呢?” 今日的大朝其实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到了朝会结束后,康煦帝将众位皇子叫到乾清宫去,欲要查问他们的功课时——就在这当口,有几位老臣求见,康煦帝没让皇子们退下,与他们约莫说了一刻钟的话,便又让他们下去。 打那时候,康煦帝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而便是在这当口,原本正坐在康煦帝下首的太子便忽而劝说康煦帝出门。 这话无厘头又非常突兀,连带着那时的顾问行也有些疑惑。 谁成想,康煦帝在听了太子的话头后,竟是当真颔首接纳了此事,将这一众皇子都带出了门。 临走时,太子想起自己在宫内的几个伴读,又与康煦帝提了一嘴,这才让贾珠他们几个也跟着出宫。 顾问行是到后头回味了一般,方觉察到皇帝是有些不高兴的。 可是能看出来的人,也不过太子,与殿前伺候的几个大太监,旁的却是一概没看出来。 康煦帝想起方才他们在马车上的对话,不紧不慢地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瞧来还是有些自得。 别的且先不说,保成这个太子,总是叫他满意的。 而这场下,已经连续干了一个多时辰活儿的皇子们有些受不住了。几个大的还好说,八皇子一个踉跄,面朝下摔倒在了田里,原本背着小麦往外走的贾珠刚好经过,连忙将东西卸下,然后飞奔着去将八皇子给扶起来。 “八皇子,切莫睁开眼,且等等。” 贾珠将腰间的竹筒接下来,又用力撕开还算干净的前襟,沾湿了后不住擦拭着八皇子的小脸,先将他口鼻处的污泥清洗掉后,又擦掉了眼皮上的污痕。 而到这个时候,原本该守着八皇子的太监才匆匆赶到。 八皇子皱着小脸,小手攥着贾珠的袖口,很是紧张,听着贾珠哄他慢慢睁开眼,犹豫了一会,才颤抖着睁开眸子,眨了眨,哇地哭起来。 八皇子啜泣的声音很小,但眼泪将他小脸上的泥块弄得更加斑驳,看起来可怜又倒霉。 贾珠将八皇子抱起来,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了远处大皇子的身影,便抱着八皇子往大皇子那处走去。 八皇子的娘亲是没有资格抚养他的,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八皇子是在惠妃的膝下长大。也因此,贾珠看得出来,八皇子在众多兄长里面,是比较亲近大哥的。 大皇子不是个喜欢养小孩的,玩也喜欢和大孩子玩,但对兄弟手足还算不错,至少在看到贾珠递过来一只哭唧唧的小八时,他下意识丢开镰刀,将小孩给抱了过来。 允禔都不必问,看着小八脸上的痕迹,再看看身前的脏污,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果然亲近大皇子,在被大哥抱住后,那呜咽的哭声就小了点。 贾珠朝着允禔笑了笑,“大皇子,八皇子的年纪小,这样的差事,略体验也就罢了,还是多劝劝八皇子莫要逞强。”他示意允禔看了眼小八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允禔当即就严肃了脸色,把小八举起来。 这两边的小手,自然也被他看到了。 大皇子眉头微皱,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伺候八弟的太监身上,又若有所思地看回来,盯着八皇子。 “都这样了为何不说?你岁数在这里最小,本就做不了那么多,何以这般倔强?” 八皇子怯怯地说道:“他们也在干。” 他举着小手,一胳膊指向了田埂上。 他们几个下意识看了过去,看到了个子高矮不一的人。 那些都是庄子上的小孩。 他们是皇家庄子的人,自然比外头的要活得好一些。只是这些岁数不一的孩子们,眼下也正在帮着做活。 年纪小的,看起来比八皇子还小,年纪大的,也不过约莫在大皇子之间。 他们动作起来可比几个皇子们灵活利索许多,穿插在大人们间帮忙,偶尔还会互相嬉闹,可速度都远超他们。 大皇子自有一番大道理可说,毕竟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而他们只是新手,自然略有不同。 可饶是这般,这话涌到了喉咙口,大皇子却又莫名说不出来,更觉得奇怪,只得恨恨地将小八夹在胳膊下,“那你听不听大哥的话?” 胳膊底下飘来八皇子弱弱的一句,“听话……” 大皇子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听话,那就给我去休息。”他不仅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 大皇子亲自将小八夹走,一路送到了田埂上。 贾珠遥遥地看了眼,发现康煦帝捏着八皇子的小手看了一眼,又揉着他的小脑袋后,便不再看了,一路回去,将之前卸下的麦子又背起来,送到边上这才又折返。 这一耽搁,贾珠回去时,太子割下的作物,就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小八出事了?” 允礽听到了脚步声,背对着贾珠问道。 贾珠看着太子满头大汗,没急着去收拾东西,将太子腰间的帕子扯下来,又用最后一点水湿润了下,走到允礽跟前帮他擦了擦。 允礽顺势停下,昂起了脖子,“这也热得慌。” 贾珠耐心地擦了一遍,这才说道,“八皇子年纪小,皮肉嫩,两只手都磨破了。守着他的小太监也不上心,摔倒时,我赶过去可比那小太监还快呢。” 太子微蹙眉,看向康煦帝那处,那个坐在阿玛身边的小孩不是小八又是谁? “他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应当是惠妃指过去的。不过,以惠妃的为人,她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子不敢把话说死,毕竟他和惠妃不太熟悉,不过小八在她宫里养得还算精细,若是这些细节处都做了,也没必要在这一哆嗦上乱来。 贾珠淡定地说道:“甭管是什么原因,大皇子应当是知道了,若他在意,自然会帮着八皇子。” 太子挑眉,“阿珠似乎总爱做这样的事。” 贾珠闻言不解,将手帕塞回太子的腰间,奇怪地说道,“殿下说的是,哪种事?” “当初禛儿的事,眼下小八的事,说起来,孤与大哥的关系,阿珠似也非常记挂,更别说那些孤还未提及到的,”踩着湿腻的地面,允礽危险地靠近贾珠,“阿珠为何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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