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闲言碎语的交谈,并未落入贾珠的耳朵。他跟着珍珠绕了一圈,比平时多花了一点时间,这才抵达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正坐着几位夫人,亲亲密密地与贾母说话。 贾母见贾珠进来,一身大红色的服饰衬得他灿若桃花,漂亮非常。也叫这屋内的夫人们看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贾母笑吟吟地与他介绍这屋中的夫人们,当贾珠听闻其中有一位甄夫人时,便不由得看上一眼。 这位,应当是,甄应嘉的夫人。 甄应嘉便是如今甄家的领头人,正在金陵处做官,甄夫人为何入京倒是有些不知内情,可如今坐在这上头笑吟吟地看着贾珠的模样,浑不可能是贾珠当初在外头听闻的那位“甄夫人”。 或许真的是巧合? 贾珠心中所想,不为外人所知。 这屋里头都是些尊贵夫人,贾珠只在院内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出来了。 没出来前还没感觉,一旦出来,贾珠便意识到那屋里头的暗香浮动,的确叫鼻子有些不舒服。他拾级而下,身后的许畅安静地跟着,待出了荣庆堂往垂花门走,走了几步,贾珠忽而停下来。 许畅不由得问道:“大爷,可是落下了什么?” 贾珠有些心绪不宁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又缓缓步了几步,看着出了垂花门后的路。 方才珍珠带着贾珠过来时,走的不是常走的路,需要穿过几个小园子。贾珠原是以为,珍珠姐姐是为了避开那些热闹的地方带着他早些赶往荣庆堂,可是在入了荣庆堂后,偏生屋内又坐了好几位夫人…… 她们看着贾珠的眼神…… 贾珠沉默,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会现在才发现?” 怨不得要大办,这其实是场相看人家的宴席! 而贾珠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也的确是有些迟钝了。 贾珠略微无奈地搔了搔脸,怨不得珍珠姐姐要带着他绕道,说不得那路上,便有几位小姐人家。 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完全流行盲婚哑嫁,到底还是得叫双方见上一面,好让他们心中有数。 不然皆是不喜,可不是要成为怨侣? 许畅听得贾珠这番话,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说道:“哎呀,这是为何如此着急?我且记得,府上的意思不是说,不必这么快为大爷订婚吗?” 贾珠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三年一次的大选快到了。” 许畅不是傻子,听到贾珠这么说,自然就明白过来是何意。 康煦每三年一次大选,适龄的女子会被选入宫中,这对一些人家来说,无疑是殊荣。可在皇帝已经立下太子,宫中又有好些个皇子的情况下,不是所有官宦权贵人家都愿意再把女儿给赔进去。 或许,后妃得了康煦帝的宠爱,能够提拔下前朝的家人。可这是对那些品阶不高的出身来说,方才会如此。那些本就出身太高的人家,纵然是将姐妹或是女子送入后宫,康煦帝再是宠爱也不能影响到朝纲。 这位皇帝虽然有些好美色,却从来都不曾叫后宫影响到前朝,想要吹枕头风,却是有些难度。 故而,入宫是个好选择,却并非唯一的选择。 只要在大选开始前,各家儿女订了婚,将这消息往上一报,那这自家的名字,便会从面上被划去,免去了入宫一事。 “这不完全是为了我,我应当是顺带的。”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合该是为了元春。” 但这事又不能摆在明面上,因为太早了,故只能借着贾珠的名头来,而既都来了,自是男女不论,皆是要好生看看。 元春今年十二了。 这个岁数恰是尴尬,等到开始甄选时,元春刚好符合最小的年纪,需要报上去选。而眼下看府上这般,应该是不想叫元春入宫。 一想到这,贾珠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是时常进出宫闱,哪怕很少去交谈这些,却也时常听闻一二后宫之事。那些腌臜手段有的是与允礽与他说的,有些是贾珠自己猜出来的,他当然不想让自家妹子踏入那个染缸。 刚到十三岁的姑娘,想要撂牌子还是有办法。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往外踱步,走着走着,便撞上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捂着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玉柱儿,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是贾府没错……可玉柱儿在这里…… 难不成,太子也在这里? 玉柱儿瞧见贾珠,那可不知有多高兴呢。 他忙朝着贾珠行了个礼,苦恼地说道:“公子,那位,出宫了。”因着是在外头,所以,玉柱儿说得含糊不清,不敢直言。 贾珠喃喃:“……今日是宫宴,皇上肯定看着他,他……那位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也不用问玉柱儿是怎么进来的,总归这宫里的人想要进来贾府,总是容易得很。 毕竟府上的人皆知道,太子时时皆有可能入府门来,多数都将宫内的令牌背得滚瓜烂熟,免得人来不相识。 玉柱儿痛苦地说道:“殿下是藏在……裕亲王的马车出来的。” 贾珠瞠目结舌,“裕亲王,也跟着殿下一起胡闹?” 玉柱儿忙摇头,似是要解释,但看向外头——这处是角门——又回过头来,“公子,来不及了,你且与奴才一路走,奴才在路上为你解释罢。” 贾珠下意识跟着玉柱儿走了几步,又顿住,“如今家中府上正是宾客俱在,我不好就这么离开。” 玉柱儿笑了笑,躬身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去府门前,保准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不叫公子为难。” 许畅在贾珠身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般先斩后奏,已经是叫他家大爷为难了…… 这几年,许是和这些宫中侍人接触多了,许畅也有点明白他们的做派。许是因为大爷与太子的关系甚好,许多时候,本该是由这些宫人去劝说发怒中的太子,他们却总是爱请来贾珠去碰这麻烦。 次数多了,许畅难免担忧。 要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不再如之前那般喜爱大爷,那从前的冒犯,可会成为大爷的麻烦? 只是许畅这心里的计较,贾珠不清楚,他在听得了玉柱儿的话后,心中好笑又好气,殿下分明在宫中时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便又如何…… 想必裕亲王在知道此事时,要被吓了个半死。 贾珠所猜没错。 此时此刻,明桥街上某处茶楼,裕亲王福全瞪着坐在他对面的太子侄子,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脸拧成肉饼。 直到现在,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心跳出来了。 天晓得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迫与这个太子侄儿胡闹!要是康煦帝知道太子是坐着他的马车出来的,怕是要连带他这倒霉蛋也要一起罚。 坐在福全对面的允礽却笑嘻嘻地与阿牟其说话,“阿牟其,晚些时候,我的人便会去乾清宫与阿玛说清楚此事,绝对不会叫阿牟其为难。” 福全:“……” 那宫人,会不会没命? 这都敢应? 不应也是没办法,谁叫太子殿下执意如此呢。 更加荒唐的事,太子也不是没做过。 允礽托着下颚看向窗外,“阿牟其为何不让我直接去贾府?” “贾府眼下正在举办宴席,鱼龙混杂,你过去太危险。”福全下意识说道,“而且,人家是要相看,你过去算什么事呀?” 府上都是些适龄男子女子,倘若太子去了,将不少姑娘的目光吸引过来,岂非是叫这原本的目的达不到?裕亲王虽这些事情不上心,但还是不想破坏别人那有可能成事的姻缘。 毕竟他这位太子侄儿,可也十二岁了。 虽然岁数小了些,可盯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允礽歪着小脑袋,笑眯眯地说道:“阿牟其,相看什么?谁与谁相看?” “自然是贾府上适龄的孩子罢,应当便是那个贾珠,还有他的胞妹?”福全皱着眉头,似是在回忆。 这本来就是他的福晋与他说的,但这些小事,裕亲王能记住个大概,已经是不容易了。 “毕竟快大选了,贾府此举,应当是不想叫府中的姑娘入宫。” 在裕亲王看来,此举是应当的。 不然家中兄弟在宫内行走,为太子伴读,姊妹却是入宫侍奉君上,将来若是诞下龙子,这其中的麻烦……那可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滋啦—— 裕亲王正说着,一道脆响,从对面传来。 福全下意识抬头看去,登时皱眉。 太子捏碎了一个精致的杯盏。 那碎片扎到他的大拇指指腹,却叫允礽连蹙眉都无,正面无表情地松开,任由着碎片跌落在地。 “保成!”福全立刻起身,正要为允礽检查这伤口如何,却看到太子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扎到肉里的伤口,“不是什么大事,阿牟其莫要担心。” 他这动作,看得叫人心中发毛。 血珠连串滴落下来,将他的衣物染得有些刺目,屋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就仿佛,方才还笑吟吟的小太子,一瞬便翻了脸。 裕亲王闻言皱眉,正想说什么,却看到门外守着的侍从敲了敲门,“公子到了。” 福全恍惚记起贾珠,压着担忧,“进来。” 于是侍从便推开了门,让跟在他身后的贾珠入内。 那的确是一位漂亮好看的少年,今儿许是宴席,穿得一袭大红的正装,连带着容貌也衬托得愈发艳丽,眉如墨画。 这少年方要欠身行礼,却不知闻到了什么,有些冒犯地抬头,一眼见到太子那手上正淅淅沥沥滴下来的血红,当即面上露出焦急之色,竟是顾不得礼数,几步走上前来,探身抓住太子那只受伤的手查看起来,“怎会受伤至此?” 贾珠一眼看到扎到肉里的碎片,当即连声音都艰涩了起来。 他的面色苍白,从怀里取出帕子,想要包住,却又盯着那碎片无处下手。 被他挡住了视线的允礽缓缓低头,旋即,小太子委屈地靠在阿珠的腰间,啜泣地说道:“阿珠,扎得我可疼可疼了,阿珠再不来,保成都要死掉了……” 贾珠又气又笑,“只是这样的伤口,何以至此?” 忙又请玉柱儿去请大夫过来。 这伤势可需要清理,这手边可没工具。 裕亲王喃喃地说道:“……不必叫大夫,本王的马车里有外伤药和工具。” 这道小小的伤口怎就需要找大夫了? 不对,保成你是怎么回事! 裕亲王一下怒视太子侄子,这变脸术是上哪里学的?! 说好的,“不是什么大事”呢? 这眼前哭哭啼啼,可怜唧唧的又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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