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指引永远正确,将深陷苦难的人们送往幸福的殿堂。 嗤! 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这个压抑狭小的空间响起。 这是个颗粒无收的农民,就在几秒钟之前,他杀死了自己的邻居,将邻居库房中的存粮全部占为己有。 血液温热而黏腻,滴滴答答的从手中往下淌。 农民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惶恐,但又因为获得存粮而流露出狂喜。 这便是祂的指引。 而祂的指引永远正确。 这是位多么仁慈的神明啊! 农民想。 混乱还在继续,手上的血液仍然温热,而他将目光缓缓的转向了不远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还没找到吗?” 奥林匹斯山,宙斯为这件事而焦头烂额,若是以往他遇到类似的事情,多半只会担心人类会不会因为饥荒而无心祭祀神明,但是因为得知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存在,此刻对于外神的担忧反而占了上风。 奈亚拉托提普带来混乱,但是在饥荒开始蔓延的现在,混乱与战火是必然会孕育的东西。 于是在枯黄尚未完全遍及大地、饥荒还未开始显现的时候,宙斯就直接动用大量人手,到处寻找德墨忒尔。 倒不是不能让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去找。 但是因为顾忌着那个虎视眈眈的外神来个声东击西,宙斯反倒不敢让那些神明全数离开奥林匹斯山,最终只派出了阿西娜、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 由于战争的缘故,死亡人数突然增加,赫尔墨斯因为身兼亡灵指引的职责,在这个时候反而走不开。 “找到了,但是……德墨忒尔殿下一直躲着我们,她不愿意回来。” 汇报的侍者在神王锐利的注视下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阿西娜殿下曾找到德墨忒尔殿下,差点劝说成功,但是大地将珀耳塞福涅的痛苦传递给了德墨忒尔殿下,她听到自己的女儿因为痛苦甚至开始祈求死亡,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再度追逐着珀耳塞福涅而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过。” 同样身为神明的德墨忒尔,当她存心要躲某位神明的时候,不让别人找到自己件并不难的事。 纵然阿西娜她们有宁芙为耳目,能轻易得知德墨忒尔的位置,但往往是到达那个位置后,发现德墨忒尔已经往另一个地方而去。 “那珀耳塞福涅呢?” 宙斯眉毛拧紧,他同时也让人去找珀耳塞福涅,只要将珀耳塞福涅带回奥林匹斯山,德墨忒尔回来不是难事。 但是他依旧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侍者的头更低了。 “珀耳塞福涅殿下起先在森林间穿梭,海德拉毒液带来的痛苦让她走不了多远,但是自从她不慎进入人类的城邦后,就很难找到踪迹了。” 难道还有人类在帮助珀耳塞福涅不成? 宙斯的嘴角拉成了一道平直的线,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冷意。 其实珀耳塞福涅暂时并不是很重要。 他想。 海德拉毒液会带来痛苦,但是不会令一个神明死去。 当务之急是要让德墨忒尔回到奥林匹斯山,让绿意重回大地。 宙斯坐在王座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有点焦躁的点着王座上用于装饰的黄金。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宙斯直接走到了那个侍从的面前。 “让他们不用找珀耳塞福涅了,所有人都去找德墨忒尔的踪迹。” “另外将赫尔墨斯叫来,让他把来龙去来告诉温澜书,将温澜书带到奥林匹斯山来。” “让阿西娜告诉德墨忒尔,温澜书手中有减轻蛇毒的药,而现在温澜书就在奥林匹斯山上,如果德墨忒尔想要让珀耳塞福涅减轻痛苦,就亲自上奥林匹斯山上来拿。” 说完这些,宙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神色略略放松下来。 那个解蛇毒的药丸自然是次要的。 德墨忒尔曾赠送给温澜书一粒代表承诺的麦粒,这个麦粒在送出的那一刻就凝聚着法则的力量。 这是德墨忒尔对于温澜书的承诺,倘若温澜书用这个麦粒要求德墨忒尔令绿意重回大地,德墨忒尔绝对不能拒绝。 更何况温澜书似乎天然就容易获得神明的好感。 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或许会比宙斯自己来更合适。 想到这儿,宙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现在甚至有闲心喝一杯葡萄酒。 因为根据他对于温澜书的了解,温澜书绝对不会拒绝这个可以挽救人类的请求。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温澜书的确不会拒绝,但是赫尔墨斯压根就没找到温澜书。 温澜书失踪了。 赫尔墨斯站在神殿之上,甚至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神情难看的告知了宙斯这个不幸的消息。 宙斯执着酒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最后出现在哪里?” 宙斯声音滞涩的问道。 赫尔墨斯抬起头,清晰的音节在神殿中碰撞出空旷的回音。 “巴那塞斯山。” “他最后出现在巴那塞斯山。”
第83章 相伴 哈迪斯感觉自己再度陷入了梦境。 正常来说,一般人在陷入梦境之后不会有这个意识,只有从梦中苏醒后,才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哈迪斯此刻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即便眼前这个世界的场景无比真实,拂过的风带着冷冽的气息,落下的雪透着逼人的寒意,远方云雾缭绕,起伏的山峦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铺下大片浓绿的色块,哈迪斯也近乎直觉性的明白——就好像有人在他脑海中隐隐告知过一般——眼前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哈迪斯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随着他再度进入梦境,那些曾经他经历过的,又因为苏醒而被遗忘的记忆,再度缓缓浮现在脑海。 就好像墨迹在纸上缓缓洇开。 哈迪斯的记忆如翻滚的浪潮,种种色彩斑斓交织,最后停止于某个冬夜里落下的雪。 那雪太冷了 。 哈迪斯想。 尤其是当那雪落在地上那具尸体上时,哈迪斯跳动的心脏仿佛也随之缓缓浸入冰水中一般,带来一种刺骨的冷意,又因为这冷意过于入骨,就连痛感也不明显,只在很久很久之后,甚至在哈迪斯苏醒将梦中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之后,才会传来些许后知后觉的钝痛与怅然。 哈迪斯曾在梦中围观过三个人的人生,目睹过三个人的死亡。 但是即便这三个人人生轨迹不同,就连相貌也有所差别,但是哈迪斯知道,他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三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是温澜书。 但是哈迪斯在梦中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插手不了对方人生的轨迹,只能看着温澜书在不同的人生中挣扎,最后又因为命运的反复,如同枝头凋零的落叶般,不可避免又无法挽回的滑向最为糟糕的终点。 无一顺遂。 三段人生,无一顺遂。 哈迪斯的心中似乎燃烧起了一簇幽幽的暗火,原本构筑灵魂的理性开始崩解,转化为一种更为浓烈的情绪。 这种情绪对于哈迪斯来说是很陌生的。 他执掌冥府上万年,自以为已经看遍了人类间种种的悲欢离合,类似的情形他目睹过不下数百次,情绪却始终未有一点波动。 以善恶衡量罪名,他总能以最为理性的姿态决定灵魂的去处。 但是当种种不幸加诸于温澜书身上时,他的理性开始摇摇欲坠。 哈迪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冷静,他确信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或者说,干涉些什么,就像当初在提丰的尸体前,他将力竭坠落的温澜书接住一般。 如果可以,哪怕明知这是虚假的,他同样想将这凄风苦雨一般的命运导向更为圆满的一侧。 哪怕只是偏离一点也好。 哈迪斯想。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始至终都是命运的旁观者,于是心脏中的暗火如汹涌的暗潮般涌动着,那浓烈的情绪却因为无处宣泄而不断挤压,最后在这无力的现实之下,融化为一抔令人怅然的苦酒。 哈迪斯只能一直跟着他。 温澜书并不知道。 但是在这三种人生中,哈迪斯一直默默跟在他的身边。 哈迪斯看着温家公子如落入泥淖的凤凰,后半生穷困潦倒,又在他于寒风中瑟缩时,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冥王的神力如浪潮般宣泄而出,却到底冲不破这梦境构筑的藩篱,只能吹落几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任由其打着旋落到温澜书头上,徒劳无功似妄图替他挡住刀刃般的朔风。 第二世,哈迪斯陪着温澜书度过了前半生最潦倒的日子,他看着温澜书峰回路转,又看着他坚守本心,目睹千金却不取一毫,不贪,不骄,不躁。 当温澜书履行完约定,告别那员外郎,离开府邸时,哈迪斯就站在门外,他看见春风拂起温澜书稍长的发,温澜书一身素衣,无知无觉的向他走来。 哈迪斯陪着温澜书见证了世界破碎的时候,又看见世界在顷刻间重构,温澜书成了末代的帝王,他的人生历经大起大落,最后于冰冷的雪地上奄奄一息。 这一世哈迪斯的自由度要比之前高很多,他似乎在一点一点的融入这梦境的世界,但终究不能在温澜书面前现出身形,于是只能操纵天穹的云,无形的风,令早春的花朵在枝头坠落,轻飘飘的落在温澜书额头,如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但这大概是最糟糕的梦境。 哈迪斯亲眼目睹了温澜书的死亡。 这死亡太过真实。 即便知道眼前的只是虚幻一场,却仍旧忍不住因为那逐渐苍白的面容而在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慌乱。 哈迪斯不知道自己那时的表情怎么样,但有一种尖锐的几乎令人眩晕的痛苦席卷而来。 他有些踉跄的坐在温澜书身旁,看着温澜书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最后如同断裂的风筝线一般,骤然消散于风中。 哈迪斯的身影逐渐凝实,他替温澜书挡住了落下的风雪,又轻轻拭去了他眼角冰凉的雪水。 温澜书没有睁开眼睛,他的身体在风雪中逐渐僵冷。 哈迪斯知道这是温澜书必定会做出的选择,也知道这次的死亡几乎就是注定,但就是命运的无可避免,反倒造就了更为深沉的无力。 于是哈迪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最后俯下身,给了温澜书一个虚虚的拥抱。 他的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哈迪斯怀抱着温澜书,在这冷冽的风雪间,再度迎来世界的破碎。 现在是第四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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