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街头巷尾交口称赞的温家公子,被父母百般宠爱却无丝毫纨绔之气,反倒品行高洁,言行举止叫人挑不出错处,唯独带着一种不识人间疾苦天真。 如此这般又过了五年。 在温家公子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忽然家道中落,天子骄子一朝沦落成泥,但仍旧与家中长辈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然而之后种种苦难接踵而至,父母病逝,遭人背叛,人生八苦经历了个遍。 温家公子瞎眼断腿,形容枯槁,不见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日大雪,他于雪中蹒跚而行,最终坚持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朔风凛冽几乎要割人血肉,唯有身旁老树还有枯叶几片,在寒风中瑟缩着,像是要为温澜书挡住风雪一般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时街道尽头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袍,看不清面目,只低头往温澜书的手中塞了把匕首。 他以权势诱之,以金钱惑之,许诺只要温澜书用这把匕首杀了先前好心帮他的一个姑娘,他便可以重新获得之前的荣华富贵。 那人似乎对此信心满满,一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公子,在家人的百依百顺下必然养成骄纵任性的性格,即便没有如此,天横贵胄一朝家破人亡,心中也难免生出怨怼。 然而温澜书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毒,他眉眼平和,接过匕首后一句话都没说,反手刺进了眼前人的心口。 “你!” 那人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一直裹在身上的黑袍落下,露出的却是一尊无头石像——正是先前温澜书在山上看见的那尊。 蛛网般的裂痕以匕首为中心向石像全身蔓延,石像片片碎裂,周遭的景致也如同斑驳的墙面一样,在不断的崩解破碎。 在世界回归虚无的一剎那,温澜书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这次他的家境并不富裕,反倒是一开始就穷困潦倒,饱尝人间疾苦。 潦倒半生之后,忽然天降横财,一个员外找到了温澜书,以自己病重没有精力打理商会,而温澜书的相貌与他相似为由,雇佣温澜书当他的替身,帮他在明面上管理商会,稳定人心,直到小少爷成年继承商会为止。 于是贫穷的乞丐一朝成为了明面上的员外郎,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珍馐美馔。 如果温澜书想,只要将真员外以及小少爷杀死,直接架空商会李代桃僵不是难事,但是温澜书始终没有这么做,他按照约定老老实实当了三年替身,在小少爷成年那一刻便直接扬长而去,连之前说好的报酬都没拿。 在他踏出员外府的那一刻,第二个世界再度崩解破碎。 温澜书来到了第三个世界,这个世界他是某个朝代的末代帝王,人生经历几次大起大落,前半生王朝鼎盛,权势唾手可得,后半生家国破碎,在战火中四散奔逃。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恍惚间看到有仙人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只要他服下一颗仙丹,便可以从梦中醒来,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 温澜书问那仙丹在何处,仙人答仙丹只此一颗,是一个病弱公子的救命良药。 温澜书与那位公子之间,二人必有一死。 温澜书没说话,直接在风雪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他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周遭一切化为虚无。 这三个世界都以“欲”出发,幻境中种种经历,都是想引导温澜书放纵欲望,沉溺于对财富、权势的种种追求中,直至为此失了本心,犯下诸多恶事。 然而温澜书像是古寺中垂目的佛,青苔爬上他石头雕刻的躯壳,他在世间伫立百年,红尘滚滚而来,他自岿然不动。 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温澜书闭上了眼睛,冰凉的雪落在他的脸上,带来彻骨的寒意。 系统疲惫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三个世界了】 【这幻境什么时候结束】 “应该快了。” 温澜书的意识逐渐模糊,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缥缈。 在意识散去前的最后一刻,冰凉的雪似乎不再落下。 这是…… 雪停了? 温澜书模模糊糊的闪过这个想法,他似乎想要睁开眼睛,但到底没有成功,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拂过了他的脸颊,擦去了上面冰凉的雪水。 温澜书听到一声叹息。 冥府。 哈迪斯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睡着了。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非常少见。 哈迪斯的确会在工作之余放任自己放松片刻,但更多的是在床上闭眼躺一会儿,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下来,不会真的睡着。 但是这次他却睡着了。 而且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哈迪斯微微皱起眉,无意识的捂住了心口。 他忘记了梦的内容,却总觉得似乎遇见了什么让人悲伤的事情,以至于在醒来后,心口仍然缭绕着一种滞涩的感觉。 就好像目睹一片花瓣腐烂在泥土里。 房间内静悄悄一片,哈迪斯没能在这种情绪中沉浸多久。 很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塔纳托斯急匆匆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哈迪斯允许后立刻进来,素来冷静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慌张。 “殿下,珀耳塞福涅出事了。” 杜子春的故事出自唐朝的《玄怪录》
第81章 庄周梦蝶 “珀耳塞福涅?” 哈迪斯皱眉,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谁,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德墨忒尔的女儿。 他对于珀耳塞福涅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是一个开朗的种子女神,而且是一个和冥府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明,很难想象到这么一个名字会从塔纳托斯口中说出。 “发生了什么事?” 塔纳托斯的神情相当严肃,“她被带着海德拉毒液的箭矢射中了。” 哈迪斯立刻站了起来,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 海德拉的毒液与他和温澜书脱不开关系,但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海德拉毒液不是已经交给丘比特的了吗? 哈迪斯迅速往奥林匹斯山而去,在哈迪斯的要求下,塔纳托斯将来龙去脉详细的讲了一遍。 “射出这支箭的是一个人类猎户,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丘比特用于猎杀怪物的沾着海德拉毒液的箭矢,射中了正在编织花环的珀耳塞福涅。” “糟糕的是那支箭矢是一支铅箭,珀耳塞福涅这几天又和德墨忒尔殿下待在一起,在被箭矢射中之后,珀耳塞福涅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母亲。” 说到这儿哈迪斯基本上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此刻他们来到了大地之上。 德墨忒尔司掌丰收,只要她待在奥林匹斯山上,大地便永远生机勃勃。 而她又是位和善的女神,就如同天际洒下的金色暖阳,常年待在奥林匹斯山上,从不轻易离去,毫不吝啬的将丰饶洒向大地。 因此在此之前,大地仿若覆盖着永恒的绿毯,植物常青,林木繁茂,从未显露过任何衰败的迹象,即便地上有些许落叶,那也不过是树木自然的代谢,树冠始终苍翠欲滴。 但是此时此刻,枯黄自地平线一路蔓延过来,将土地染的一片斑驳。枝头的树叶迅速枯萎,风一吹便旋转着落到地上,只留下伶仃的枝干。唯有地上落叶层层堆积,踩上去嘎吱作响,如同一曲破碎的哀歌。 显然,德墨忒尔已经追逐着受伤的珀耳塞福涅离开了奥林匹斯山。 太糟糕了。 哈迪斯想。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宙斯从未想过德墨忒尔会长时间的离开奥林匹斯山,因此在大地枯黄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丰收女神了。 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德墨忒尔的踪迹,宙斯只能一边派人出去寻找,一边将丘比特拎过来,试图弄清楚铅箭到底是怎么到一个人类手上的。 哈迪斯到的时候,宙斯正坐在王座之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丘比特。 风流多情的人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王的威压便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大殿之上的侍从僵硬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丘比特没见过这阵仗,有些惊慌的小声辩解道:“我……我已经很小心了,那个猎人提取毒液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根本没机会私藏,我想不到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丘比特的话语突然顿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的惨白,下一刻又被滔天的怒意席卷。 “是……是那个时候!” “那个人类竟然敢耍我!” 丘比特想起来了,就在他为了杀死怪物而练习射箭时,是那个猎人提议用沾了毒液的箭矢练习,以提高精度。 在丘比特的时刻关注下,猎人的确没机会趁着提取毒液时偷偷将部分毒液藏起来,但是丘比特用毒箭练习时,可是那个猎人将射出去的毒箭捡回来的,他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箭掉包。 丘比特只是个半吊子的弓箭手,他根本分不清毒箭和普通的箭在重量上的细微差异,再加上他对那个猎人很信任,只要铅箭仿造的足够精巧,是可以骗过丘比特的。 但这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个家伙根本就是处心积虑的来骗我!” 丘比特撇了撇嘴,突然有点难过,他虽然贪玩又傲慢,但是作为第一个认真教他射箭的人类,他心中对那个猎人是真的存在几分感激的。 “但是那个猎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旁因为担心丘比特而特地跟过来的阿芙罗狄蒂问道。 丘比特也想不明白,但是他很快想起了猎人的身世。 之前那个猎人好像是务农的农夫,因为不敬德墨忒尔,被丰收女神惩罚田地三年颗粒无收,迫不得已之下才去打猎为生。 “难道……是报复……” 丘比特有些不可思议,从未有人类敢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神明,而且还成功了,他就不怕遭到更加严酷的惩罚吗? “还有一点,”哈迪斯突然开口,“珀耳塞福涅出事的位置是奥林匹斯山脚附近的树林中,虽然那片树林严格来说不算在奥林匹斯山的范围内,但也是一般的人类到不了的,那个猎人是怎么进来的?” “有宁芙帮他?” 宙斯挑眉。 “或许。将人找到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奥尔瑟雅是奥林匹斯山众多侍女中的一个,她的相貌、性格均不出挑,默默无闻数千年,日复一日的过着重复的生活,她也曾向往过其他的宁芙自由精彩的生活,也曾憧憬过奥林匹斯山上神明的垂眸。 但是憧憬终究只是憧憬。 奥尔瑟雅度过了平平无奇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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