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宋焘一时欢喜,也没注意到张秀才的些微异样,哈哈笑道:“同喜,同喜。” 张秀才收敛了神色,抖了抖手里的缰绳,笑道:“我一早得知宋兄今日要去上任,特来送一匹代步的工具,还望宋兄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张兄一片心意,宋某铭感五内。” 两人各自上了一匹马,宋焘控马往县城去,张秀才也就骑马跟着。 宋焘以为他是来送自己赴任的,也没多想,一路上与他聊些诗书,询问些城隍需要了解的常识。 张秀才倒也不藏私,仔仔细细跟他说了许多。因为怕他不能深刻理解,还有许多细节都重复说了。 宋焘听得认真,见他如此无私,十分感动,也就没有注意到,两匹马逐渐偏离了原本的道路,走到了一条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路上。 “张兄果然大才,宋某受益匪浅!”宋焘叹服。 张秀才却叹了一声,“大才又如何?时运不济,不是照样要龙困浅滩?” 直到这时,宋焘才听出他话音里的不对,留神细看,却见张秀才脸上流露出隐隐的不甘与妒忌。 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四下查看,这才发现,原本去县城的道路早已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张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宋焘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随口询问。 张秀才浅笑道:“宋兄莫急,张某自然是要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宋焘却下意识就知道,他说的那个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是如今他也不知道,张秀才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人,自己却实实在在的势单力薄。万一撕破了脸,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因而,他只打了个哈哈,“这阴间的路途,我到底不如张兄熟识。” 他心头焦急不已,却也只能强自按耐住,眼角余光不住往两边瞟,只盼能有哪路神仙突然路过,救他于危难之中。 和宋焘的焦急一比,张秀才尤其显得游刃有余。 而他似乎也非常享受这种将宋焘压在底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看宋焘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徒劳挣扎的跳梁小丑。 “宋兄莫急……”张秀才慢悠悠地说,“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该到的地方也总会走到。” 宋焘一心二用,努力寻找话题,“张兄可还记得,你我临别之时赠我的诗句?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如此佳句,当真令我回味不已。与张兄分别之后,还时常月下小酌,独自品味。” 张秀才并不接他的话茬,似笑非笑道:“宋兄今日,倒是谈性颇浓。 都说人在紧张的时候,要么说不出话,要么就会话特别多。宋兄是在紧张吗?” 宋涛心下一沉:这是等不及要撕破脸了? “与张兄久别重逢,宋某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张兄何以见怪?” 那张秀才有恃无恐,他宋某人可不一样。 惟今之计,只能拖,尽量拖,拖到实在拖不下去。 但张秀才却不准备给他再拖下去的机会,“其实宋兄已经发现了吧?” 他笑着叹了一声,说:“也是,以宋兄的机敏,连关帝爷都赞不绝口,又岂会发现不了张某这点儿小伎俩?” 宋焘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正要破罐子破摔之际,前方道上突然鼓乐大作,有金花开道的仪仗逶迤而来。 这一回,换张秀才脸色变了。 作者有话说: 江停云:地府不科学,地府官差之间的蝇营狗苟倒是挺科学。
第63章 二郎神和关二爷 余光瞥见张秀才神色突变,宋焘眼睛一亮,猛然一夹马肚,纵马往那仪仗队冲去。 “你做什么?快回来!”等张秀才回过神来,却已经晚了,只能催马拼命追赶,想要拦住他。 等走得近了,宋焘才看清楚,那飘扬的旗子上写了个大大的“杨”字。 虽然不知是哪路神仙,但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身份必然不低。待弛马走到近前,宋焘滚落下马跪倒在地,大声呼喊:“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那仪仗队的最前方,有三员大将策马护卫。忽见有人拦截,其中一人令旗高举,整个仪仗队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 宋焘暗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少不了要被马踢两脚呢。 “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在此,前方何人拦驾?”那举令旗的大将策马向前两步,厉声喝问。 宋焘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回话,“下官宋焘,乃是河南洛阳即将上任的城隍。” “哦?”雕车帘陇之内传出一道醇厚的嗓音,“打起车帘,待我亲自问话。” 左右有彩衣神妃将车帘用金钩挂起,露出里面端坐如钟的尊神。 宋焘只敢稍稍觑了一眼,但见其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角斜飞入鬓,目有湛湛神光。 好一个宝相庄严的显圣真君! 二郎真君看了他一眼,在他头上有一道红光冲顶,便知其在俗世也有功名在身,遂抬手虚扶,“既有功名在身,自可见官不跪,宋大人请起。” 宋焘口中连道不敢,直到二郎真君再次请他起来,他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那边赵秀才见势不对,控马转身欲逃,二郎真君淡淡瞥了一眼,便有一只雄鹰子车顶飞起,瞬息而至,鹰爪捉住赵秀才的发髻,将他提到了车架之前。 见自家主公没有说话的意思,驾前执旗的康太尉代为审问:“你又是何人,既见真君法驾,不来拜见也便罢了,转身就跑却是为何?” 此时,张秀才十分懊恼。 方才他也是一时心虚,脑子迷糊了,这才转身就跑。 好在他还有几分急智,连忙道:“下官畏惧真君神威,这才一时惊慌,还请真君恕罪。” 二郎神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垂询道:“你又是何人?” 张秀才答道:“下官乃是河南洛阳的城隍。” 怎么有两个洛阳城隍? 二郎神心下疑惑,却按下不表,只是问那张秀才,“你即是洛阳城隍,为何不在洛阳值守,却来到这山东地界?” 于下界值守的神官,就像是凡间的藩王一般,没有诏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只不过,凡间藩王不能离开封地,是天子怕藩王相互勾结谋反;一众神官不能离开属地,则是因为他们担负一地安危,责任重大,不能稍离。 洛阳分明有城隍在,哪里还需要另外派遣? 因而,这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在说谎。这张秀才看见自己的车驾就跑,让二郎真君觉得可疑,因而先审问他。 “下官……下官……”张秀才冷汗涔涔。 宋焘则是一脸诧异地补刀,“张兄,你只说来接我上任,却没说自己是擅离职守啊。 虽说你我马上就要交接了,但我一刻未至洛阳,洛阳百姓的安危就一刻在你肩上压着,你怎么因私废公呢?” 三言两语,就把两人的因果关系说得清清楚楚。 二郎真君看了他一眼,并未出言点破,只是看着张秀才,等着他的说法。 事已至此,张秀才如何看不出来,二郎真君是向着宋焘的? 他心头的不甘从未有过的强烈: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宋焘的? 当年他们二人一同考试,宋焘的文章赢得了满堂喝彩,将他衬得寂寂无闻,被关二爷钦点为城隍; 后来,宋焘言说要为母尽孝,关二爷大手一挥就准了,并让他代替宋焘去做洛阳城隍。 说是代替,其实即是替人家占位置。如今宋焘回来了,他的任期也就到头了。 如果他从来没有做过城隍也就罢了,可是他兢兢业业九年,不敢稍有懈怠。 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一时之间,张秀才有些泄气,但他却并不想认命。 “真君容禀……”张秀才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只因下官九年前便与宋兄一见如故,得知宋兄天命将尽,心头实在欢喜躁动,这才擅离职守,来迎接挚友。还请真君明察。”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其情可悯。 宋焘却忽然叹了一声,“张兄本是个敞亮人,怎么也学会惺惺作态了呢?敢问张兄,我本是要到芙蓉县城去拜见关帝爷,张兄又是要把我往哪里带呢?” 张秀才哑口无言,二郎神却多看了宋焘一眼,“你是关二爷的门人?” 宋焘答道:“关二爷是学生的座师,当年若不是关二爷容情,学生也不能奉养母亲终老。 如今学生尘缘已了,即将前往洛阳赴任,自然要尽早拜见关二爷,了却这桩公案。” “不想先生还是个孝子。”二郎神君对他更加和颜悦色,柔声道,“恰好我也要去见关二爷,你就跟你我一起去吧。” 宋焘大喜过望,哪有不应之礼? “多谢真君,多谢真君。” 当即牵了马,走到了仪仗队的最后头。 然后他就发现,跟着仪仗队的不止他一个外人,还有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少年书生。 宋焘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只是对那书生见礼,报了自己的姓名。 到底是要一起走一路的,若是连姓名也不知道,岂不可笑? 那少年还了礼,告诉宋焘,他叫席方平。 “方平?真是个仙风道骨的好名字。”宋焘赞了一声。 方平乃是汉桓帝时飞升的仙人王远的表字,宋焘博览群书,这九年来又看了许多神仙志怪,对于这种有名有姓的传说,自然是如数家珍。 席方平却苦笑了一声,“什么仙风道骨,不过是个任人践踏揉捏的苦命凡夫罢了。” 想到自己父亲的遭遇,还有自己为救父所吃的苦头,席方平就觉得心灰意冷。 他们席家和邻居羊家,因为宅基地的事,积累了一些矛盾,原本席家父子根本没放在心上。 却不想,自己的父亲去世之后,托梦给自己,说是羊家老太爷死后,把他给告了,说是席家侵占了羊家的宅基地。 当年那宅基地的事,本来就是两家的纠纷,最后的结果也是席家让了三尺,只是羊家犹不知足,还想多占,席家坚决不再让了而已。 地府的官员都相互勾结,因收了羊家的钱财,非但不肯给他父亲申冤,反而将他父亲严刑拷打,意图屈打成招,眼见是要魂飞魄散了。 他得到父亲的托梦,拼着一腔意志,生魂脱离肉身,想去地府替父亲讨个公道,却一再遭受毒打。 从判官到鬼差,个个都想让他放弃告状,放弃救父,甚至强行将他的魂魄投入一个富贵之家,企图以荣华富贵让他妥协。 但席方平虽然生来粗苯,却自有一股孝义。 想到还在地府受苦的父亲,成了婴儿的他咬紧牙关,不吃不喝,甚至不停啼哭消耗体力,终于在三天之内把自己折腾死了,再次变成了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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