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哪怕是大伯父的亲儿子的贾琮,也很少得到他的好脸。 再下一辈,琏二哥只得了两个女儿,他自己急得不行,大伯父却从没怠慢两个孙女,还把想要花钱买妾的琏二哥给撅了回去。 从那以后,琏二嫂子嘴上不说,有了什么好东西,却是第一个给大伯父送去。 探春慢慢也明白,大宅门里的恩怨,不能只靠听说,要自己用心观察。 两个新朝国公陪着老道士用了午膳和晚膳,又陪着老道士做了晚课,这才在贾敬的催促下,带着人下山去了。 探春见他一个人在山上,有心接他回家去享福,贾敬却说什么都不肯。 “我在这里清静得很,免去了多少红尘俗事?你们为人臣的,要为国尽忠,为百姓谋福,不用惦记我一个老头子。” 两人还要再劝,贾敬却满脸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赶紧走。都闹腾了我大半天了,还让不让老道清静了?” 两人无法,只得满心无奈地带人走了。 但过了两三天,寻了个休沐的日子,她们两个带着刚进京的惜春来了。 父女相见,本该好一番感慨。 但惜春性子清冷,又自小不在父亲跟前长成。贾敬对这个女儿心有亏欠,有心缓和关系,奈何惜春不配合,他也只能徒叹奈何。 总之,这一次的会面十分不愉快。 临走的时候,探春和黛玉各自安排了两三个少年道童,照顾贾敬的饮食起居。 贾敬亲自考教了一番,见他们几个都是诚心向道的,这才把他们留了下来,收做了弟子。 自此之后,他便带着几个弟子种地清修,自给自足。 有时下山卖山货,还会给贫苦人家看诊,开一些又便宜又治病的药,让他们去惜春开的药房抓药。 舍药他是舍不起的,毕竟他就是个自种自吃的黄冠,哪有余钱做这种善事? 在他看来,积德行善嘛,那就是量力而为,随心而动,若是为了做善事而苛刻自己,反有些本末倒置了。 他那几个徒弟,自少年时便跟着他修行,几十年下来也都学了他的做派。久而久之,倒成了他们这一门的特色。 这一生,贾敬活了一百二十,临终之前,唯一耿耿之处,还是端敬太子。 正在崂山修行的江停云若有所感,抬手掐诀,缩地成寸,片刻后便落于贾敬病榻之前。 因着他掐了隐身决,守在贾敬榻前的几个徒弟都看不见他。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师傅本自呼吸急促,突然间就气息平稳了。 大徒弟一惊,伸手去探他脉搏,片刻后松了口气,低声道:“师傅脉象平和,只是睡着了。” 一众徒子徒孙都松了口气,庆幸老道士又躲过了这一劫。 他们却不知道,床上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已酣然入梦。 梦中的贾敬回到了少年之时。 那时他刚刚考中进士,正是意气风发,准备在朝堂上一展身手,大展宏图。 可重来一次的他心里很清楚,过不了多久,圣人便会将他调入詹士府,兼太子舍人。 既然上天垂怜,允他重来一次,他必不会辜负。 太子殿下,这一次有臣为您查漏补缺,必然不会让您重蹈覆辙。 果然没过多久,朝廷的任命便下来了。 由于这一次他没想着考庶吉士,以他们家的人脉,直接便被授予了吏部六品主事之职。 同时圣人又下旨让他入詹士府,为太子舍人。 太子宽宏雅量,待下恩威并施,贾敬自前世起便十分为之折服。 接下来,他只需要取得太子的信任,别让太子因他是勋贵出身,而老牌勋贵多忠于圣人而防备他,就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有了前世的经验,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短短半年,这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便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 太子行事本就进退有度,处理国事更是得心应手。当今圣人好出行围猎,每次都留太子监国,满朝文武都对太子交口称赞。 太子满心以为,自己自幼得父皇教导,要做到最好,才能对得起父皇的苦心栽培。 可他哪里知晓,他满心满眼的父子情深,却敌不过圣人心头的忌惮与猜忌。 一个越长越强壮的储君,和一个越来越衰弱的皇帝。年老者对年少者隐晦的妒忌,太子越是优秀,圣人心中便越是惶恐。 今生的贾敬,早早在太子面前点破了这一点。 太子黯然许久,想想自己的妻妾儿女,再想想追随自己的那些人,终究是把那自以为是的父子之情按了下去,专心把圣人当做君主侍奉。 可是这样便高枕无忧了吗? 不,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这些,而是圣人的寿命太长了呀! 太子委实是个孝子,无论贾敬联合同僚如何明理暗里地劝说,不到最后一刻,太子始终不愿某超篡位。 贾敬重生一世,费尽无数心血,到最后,太子还是走上了前世的老路,仓促逼宫,事败自焚。 惊怒之下,他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师傅,师傅您怎么样?” 耳边响起了徒弟们的呼唤之声,他艰难地撑开眼皮,就看见了一群或老或小的道士。
第195章 贾敬番外(完) 眼见自己一睁眼便又回到了道房,贾敬不禁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那一切都是他若有所思,才衍出黄粱一梦? 他那已经六十岁的大徒弟道:“师傅,您刚才睡着了,仿佛还做了噩梦,大喊一声就醒了过来。” 说完就瞪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你师公端水?” “诶,徒儿这就去。” 那徒孙也是欣喜太过,此时遭了师父训斥也不见委屈,高兴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连连应声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端了个青花盖碗进来,里头装的是温热的白开水,喝茶怕冲了药性。 徒弟小心翼翼地把贾敬扶了起来,又拿了靠枕给他垫着,这才亲手端着茶盅给他喂水。 贾敬道:“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快坐到一边歇歇,这些活儿,都让小道士们干吧。” 他几个徒弟,都是当年探春和黛玉送来的那一批,最小的也有五十八了。 若在凡尘俗世,五十八岁可算高寿,只怕双手颤抖,什么都干不了了。 但这些人自幼便被送上山,一心跟着贾敬修道,平日里翻土播种,采笋缬菇,担水劈柴,诵经打坐…… 生活规律健康,营养均衡充足,个个都身轻体健。哪怕已经是小六十的人了,也依旧腰不酸腿不疼,上山打猎,下地种田,样样都来得。 无论是哪个年代,健康长寿都是人族永远的追求。 这群徒子徒孙能有这般造化,自觉是跟着祖师爷贾敬学了真道,内心的崇敬之情日益增长,侍奉自然越发精心。 大徒弟把茶盅送到贾敬嘴边,乐呵呵地说:“徒儿今年才六十,跟师傅一比,还小着呢。” 他的追求也不高,能活到师傅这个寿数,也就心满意足了。 隐身在旁的江停云挑眉看了他一眼,暗暗吐槽:在这个平均年龄才三十岁的年代,六十岁还小? 如果江停云此时施展他心通,听听这位的心声,只怕能不顾场合笑出声来。 ——一百二十岁还要求不高?那你的标准可真不低呀。 莫说是江停云,便是贾敬这个真活了一百二十岁的听了,都有些无语。 他就着徒弟的手喝了几口白开水,温声道:“常食五谷,按时劳作,勿以善小而不为,自然健康长寿,百病不生。” 一群徒子徒孙听得连连点头,毕竟有贾敬这个活例子在,他们对此都深以为然。 这时,大徒弟又问徒孙们,“药熬好了吗?” 一个徒孙道:“已经快好了。” 不多时,就有另一个徒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起来,“师傅,师公的药好了。” 在徒弟的服侍下喝完了药之后,贾敬就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老道想一个人静静。” 几个徒弟都有些不放心,但师傅坚持,他们也没奈何,只得退到了门外守着。 “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几个在这守着就行。后院的鸡该喂就喂,还有园子里的菜也该浇水了。对了,别忘了把院子里晾的药材翻一下。” 一群徒孙各个称是散去。 屋里的贾敬躺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神色时而纠结、时而痛恨、时而自责,变换不定,看得人心惊。 江停云暗暗叹了一声,慢慢显出了身形,“敬大舅舅,别来无恙?” 贾敬猛然扭头,吃惊地看着他,“云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由于扭头太猛,大脑供血有片刻中断,他只觉头晕目眩。 江停云抬手给他送了一道清气,他才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缓了过来。 见他面色恢复正常,江停云才淡淡道:“我来了好一会儿了,那时候,大舅舅还未曾入梦。” 贾敬蹙眉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是你送我入梦的?” 江停云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舅舅修行多年,早该功德圆满。只是心头一点执念难消,若就此功败垂成,实在可惜至极。” 可他说的这些,贾敬都不想听,他只是执拗地问题:“我那个梦境,是你替我编织的?” “不。”江停云摇了摇头,“我只是送你入梦而已。至于梦见了什么,又有什么结果,全是你内心所想。” 也就是说,贾敬的梦境,全靠他自己的潜意识主导推演。 那个梦境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结局,是因为在贾敬心里,端敬太子就是那样一个既有手段,又有仁心的君主。 正因其有手段,才能引得众人追随,也引来亲生父亲的忌惮; 正因他有仁心,才不会主动谋朝篡位,才会用自己一家子的死,来给追随自己的人换来一线生机。 手段和心机,但凡缺了一样,就不是贾敬心主的端敬太子,不值得他倾心追随,且多年之后仍旧心头耿耿了。 贾敬呆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非是太子的结局注定,而是他心目中的太子,无论身边之人怎样改变,都会走向这样的终局。 忽然间,贾敬潸然落泪。 他多年的执念,是因旧主端敬太子,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不甘心? 念头通达的瞬间,贾敬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就飞了起来。 他看见,站在对面的外甥轻轻对他点了一下,他才慢慢落了下来,站在了江停云身旁。 “我这是怎么了?”他有些茫然。 江停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床榻,“你看,那是谁?” 扭头的瞬间,贾敬大惊失色,“啊,这……那不是我吗?怎么床上还有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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