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们在外面淋了雨,那时北斋也是如此熟练地为他们送来了更换的衣物。 来自隔壁的早餐其实也并非第一次收到,而那从两人的反应看,显然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能猜到雨宫清砚会在冬天来到北海道的人不止他一个——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这句话。 名为北斋的摄影家为了能见到雨宫清砚,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北海道,即使双方之间并无任何承诺,但他还是期待着枫叶变红后能等到雨宫清砚的到来。 诸伏景光知道那只是出于艺术家的执念,却还是会因此陷入沉默。 或者说,让他沉默其实是,为了能拍出令自己满意的照片而愿意不计时间、不计成本地等待雨宫清砚的摄影家,让他感到了几分微妙的无话可说。 他永远都无法像摄影家热爱照片中的雨宫清砚一样去不顾一切地注视雨宫清砚,北斋想看到初遇时在山顶惊艳了自己的雨宫清砚,不期待任何回应,不需要任何配合,仅仅是雨宫清砚的到来就足以让北斋心满意足,而摆在他面前的却似乎只有一条路——改变雨宫清砚。 但无论是改变那个人或者等待那个人为他做出改变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本从题目开始就存在错误,所以注定得不出最优解。 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格兰。”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转过身,调整好神色,笑着问:“怎么了?” 那个人一边从沙发上拿起外套一边向外走,说道:“去爬山。” 诸伏景光接过递到面前的外套,跟上前方那人的步伐,迟疑道:“那北斋先生……?” 雨宫清砚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诸伏景光被拉着手腕走出院子,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那栋屋子,就像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北斋坐在窗边,笑着对他招了招手,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虽然此前联络时并没有敲定具体的拍照时间,但是诸伏景光还是为此生出了几分歉意。 爬山,他一边关上院门一边想,按照北斋的说法,他当初就是在某座山的山顶遇到了雨宫清砚,然后第一次生出了想拍人像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艺术家的思维的确有些难以理解,其实他并不太能与其共情,但他还是十分尊重那位为了拍摄永远无法发表的照片而果断放弃过去的一切荣誉的摄影家。 诸伏景光原本以为他们要去爬的是附近的观景山,直到真正站在那座山的山脚下时,他才意识到一直是自己想错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北斋过去是一个热衷于拍摄瑰丽壮阔的自然景观的摄影家,那能让北斋偶遇他人的山峰,会是一座普通的观景山才不正常。 雨宫清砚显然已经不止一两次登上这座山,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带着经验和熟练,这个时节的温度本就已经称不上舒适,而越向上走,气温也随之越来越低。 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但是诸伏景光的心情还是高涨起来。 雨宫清砚的过去成谜,他所能看到的最早的雨宫清砚也不过是几张两年前的照片,跟随前方的那个人走他曾经走过的路,让他恍然生出了一种自己看到了更早之前的雨宫清砚的错觉。 无论是北海道还是雪抑或是山峰,他希望还能看到更多更多那个人曾经乐此不疲地去看的景色。 那个人能看到他所无法看到的风景,但即使看不清晰、无法理解,他还是想和那个人一起去看。 他无法记下那个人眼中的风景,但是他能记住看着那些风景的雨宫清砚。 踏上封顶的最后一个陡坡,诸伏景光原本准备借力一举翻上去,但是从上方伸出的那只手让他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握住了那只手,顺着那只手上附着的力气轻松来到了峰顶。 “这里就是……” 诸伏景光被出现在眼前的画面震撼住,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在他们的远方,氤氲的云雾笼罩着起伏的山峦,这是来自大自然的最直观的美丽,不需要任何对美与艺术的高深理解,只需一眼就会为之惊叹。 “雨宫!这里实在是——” 转过身的那个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个难以忘怀的瞬间,与自然与人与物,或喜悦或哀伤或平静,但是那个瞬间迸发出的情绪终其一生都不会消散。 在这个话音仿佛被封在了喉咙里的瞬间,诸伏景光忽然就理解了当年在这里偶遇了雨宫清砚的摄影家的心情。 云雾和山峦可以让他为之惊叹,但是仿佛站在云雾和山峦之中的那个人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没有任何繁复优美的形容词,唯有身体呈现出的最真实的反应——无法移开视线。 呼啸的风声顷刻间远去,世间似乎只余下寂静,脑海中一片空白,视线定格在了那一点,无法移开分毫。 他重新调动起有些僵硬的四肢,他没带相机,也已经无暇去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朝着前方的人大声道: “雨宫!” 在那个人转过身的那一刻,诸伏景光举起手,用手指虚虚框住那幅画面,将其镌刻在记忆里。 他无法要求也不想看到那个人为了他的私心而被迫做出改变,那个人天生就要向前,一切来自外界的影响对那个人来说都是禁锢。 一道无人听清的喃喃消散在寒风中: “向前走吧,清砚。”
第94章 神隐(十) 在他们回去后,北斋拒绝了为他们拍摄照片的请求。 诸伏景光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笑着换了个新的话题。 看过那座山后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也可能是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明白,只是在登顶了那座山后才真正下定决心。 那位摄影家拒绝他的请求,无非是因为还没达到受邀拍摄那张照片的前提条件。 北斋说等到他走进属于雨宫清砚的世界时想为他们拍一张合照,但是他只是做到了走近那个人而已,距离真正踏入那个世界还有着很远的距离。 最初提出要一起去北海道时,他想,那个人注定会离开,那么至少他要拍下这张合照,现在却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在即将登顶那座山的最后一步,握住从上方深处的那只手的那一刻,逆光下,他看不清那张熟悉的脸。 两只手握在一起时那个人是被他困在原地的,长此以往,或许某天在正常光线下,他也会认不出那张熟悉的面庞。 那个人愿意暂且停下来等他就已经足够了。 强行去拍那张照片,这个世界上除了会多出一张照片以外,照片本身不存在任何特殊意义。 身为局外人的摄影家尚且明白这个道理,身处其中的他更不可能再去强求一些无意义的东西。 他想拥有的从来都不是一张照片而已,但是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并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雨宫清砚发现苏格兰有点不对劲。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没有细心到能轻松分辨一个心思细腻的家伙的情绪变化,他勉强回忆了一下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种微妙的变化是出现在他们下山以后,雨宫清砚想了一会儿,觉得这都是系统的错。 0961号任务,不出所料地又是去爬那座山。 太过无聊,所以他这一次他带上了苏格兰。 苏格兰应该是喜欢那里的,至少从爬山到登顶的过程中,那个人看起来心情一直很不错。 但是下山以后情绪不大对,是太累了吗? 雨宫清砚从沙发上坐起来,走进厨房。 他解开苏格兰身上的围裙,说道:“午饭我来做。” “嗯?”苏格兰转过头,不赞同地说:“刚刚的猜拳我输了,午饭应该是我来准备才对。” “改规则了。”雨宫清砚把围裙穿上,淡淡道:“赢的一方算输。” “什么时候改的?” 雨宫清砚瞥了一眼那个人,没看出那张脸上有什么倦色,不过那个家伙虽然演技只算勉强过关但是一向喜欢隐藏,是在装作若无其事也说不定。 “别妨碍我,去客厅待着。” “……好吧。” 他的厨艺的确不及苏格兰,但是准备一顿饭并没什么难度。 他们约等于住在一起,必要的分工合作还是要有的,一般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猜拳,不过苏格兰的猜拳水平很一般,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赢。 过了一会儿,雨宫清砚突然反应过来另一个问题。 ——所以为什么我非要猜苏格兰的心思不可? 他这样想着,仍旧干脆利落地准备了一顿卖相还算说得过去的午饭。 苏格兰从冰箱里拿出了什么,放进了微波炉,雨宫清砚把碗碟放在餐桌上,转头问了一声:“那是什么?” “北斋先生送来的早餐。” 直到诸伏景光把那份早餐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摆在餐桌上时,他都没有等到任何下言。 那个人甚至懒得为这个话题多说一个字,他想。 雨宫清砚是一个不屑于隐藏自己的人,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于是当他对什么东西不感兴趣时,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你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冷漠。 雨宫清砚不在乎北斋,所以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应,诸伏景光想起那个人的手机通讯录,北斋的备注是摄影家,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诸伏景光有些怀疑雨宫清砚是否真的记住了北斋的名字。 虽然思绪逐渐延展,但是坐下后,他只是安静地吃起饭,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者要不了多久,此刻坐在他对面吃着午饭的那个人也会像漠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善意与恶意一样漠视他,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名字遗忘在前行的路上。 实际上,即使他们之间已经坦白了许多,那个人至今仍旧在叫他“苏格兰”。 诸伏景光不知道这个代号对那个人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竟然能驱使着一个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乐此不疲地向他靠近。 但是答案似乎并没那么重要。 不是对他不重要,而是对雨宫清砚不重要。 午饭是那个人准备的,洗碗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头上,诸伏景光将厨房收拾好,转过身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倚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诸伏景光随手抽了张纸巾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说道:“一会儿我要出去做个任务。” 没任务的时候组织基本都不会干涉组织成员们的生活,但是空闲假期终究只是少数,为了能按照计划前往北海道,他索性就选了一个要前往北海道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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