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衣领把那个突然跳海的神经病拖回岸上,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片海岸没有沙滩,只有散乱的碎石,浑身湿透地躺在那上面的感觉并不好,但是雨宫清砚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还是没有起身。 他静静地望着天空,只觉得那片天过于狭窄,就像那片海一样。 镜片上沾着水珠,于是视线自然而然地带着模糊,他厌恶这种经过折射后才映在视网膜上的画面,现在则更加清晰地认知到,这个世界有多么虚假。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小腿,他知道那是一双黑色马丁靴,但是他懒得搭理。 头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没死就给我起来。” “琴酒,我早就说过,不要穿这身衣服。” 琴酒“啧”了一声,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对此他也有着一个固定的答案:“与你无关。” 他又踢了踢躺在岸边装死的家伙的小腿,催促道:“玩够了就起来,该走了。” “我说过不止一次,但是你不听。” 琴酒做了个深呼吸,但是目光落在那双看不清的眸子上时,还是止住了话音。 被海水浸湿的浅灰色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夏末秋初,海水带着刺骨的凉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泡太久了,那人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副样子本该很狼狈,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仍旧淡然,让他想起了那个为他破了局又举着枪说要做他同事的人。 沾了血的浅灰色的长发,平静的表情,转过头的那个瞬间,比起漆黑的枪口,他更先看到的是一双不起波澜的绿眸。 从初遇至今,雨宫清砚的外表变了又变,那双眸子却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不过那层镜片即使透明,也还是会阻隔一些东西。 琴酒蹲下身,淡淡道:“你的眼睛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戴眼镜?” 雨宫清砚闭上眼睛,海风吹在打湿的衣服上,即使是夏日里,带来的冷意也仍旧分外清晰。 “雨宫清砚,为什么?” 琴酒是少有的会偶尔直接对他直呼其名的人,一方面是他们相识较早,那时候只有雨宫清砚,还没有麦芽威士忌,一方面是他们初次自我介绍时,都说了自己的本名。 那个名字的出现往往伴随着一些利益相关,琴酒在这样做,苏格兰威士忌在试图这样做,雨宫清砚对此感到厌烦。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名字是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少有的真实,但是代表那个名字的音节响起时往往夹杂着其他东西——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而是一块块聚集在一起的筹码罗列出的形状。 “你不会懂的。” 这是一句听过很多次的话,雨宫清砚向来会在做了一些莫名其妙地事情后用这句模糊不清的话证明自己的逻辑正确——虽然只有他自己沉浸在那种逻辑里。 琴酒毫不怀疑,突然跳进海里这种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行为在雨宫清砚眼里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合理解释。 他无法理解,就像那家伙说的那样,他不会懂。 因为那家伙不是像个神经病,那家伙就是个神经病。 “你不会懂的……你连换件衣服都不肯。” 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的衣品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见,琴酒站起身,看着半死不活地躺在海岸边的家伙,莫名有点想抽支烟。 天边泛起红色,日落是时间流逝的最直观的显现,他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琴酒催促道:“别装死了,起来。” 但是他没再等来回音,如果不是躺在地上的那人胸膛还在起伏,他几乎要以为那家伙终于死了。 “我走了。” 头顶蒙上了一件厚重的外套,脚步声越来越远,雨宫清砚没动,直到许久后,到了想吃晚饭的时间,他才坐起身,扯下头上那件让人窒息的黑色风衣。 夏末初秋,日落后,温度随之降低,海岸边的温度差更加明显。 他随意套上了那件让他诟病的黑色风衣。 这是一个偏僻的海岸,很明显也打不到什么车,他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公交站。 钱包不知道哪里去了,有可能是遗落在海岸上,有可能是卷进了海浪里,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没带钱包。 雨宫清砚转换思路,摸了摸琴酒扔下的那件风衣外套的口袋。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公交站,片刻后,又慢悠悠地启动远走。 但是站在公交站的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一动未动。 雨宫清砚与躺在掌心的贝壳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能用贝壳当货币的时代了,他想。
第46章 他的名字(六) 诸伏景光是在东京周边的某片偏僻海岸找到那个人的。 虽然电话里说的是公交站,但是驱车到达那个公交站时,他并没发现任何人影。 他承认自己从接到电话到出发在到接近目的地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在逗弄他,但是在发现那个公交站没有人时,他还是没生出过一丝一毫原路折返的念头,而是下车在周边找寻起来。 最后他在海岸边的某块礁石上找到了那个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那人的发色太浅,在月光下太过明显,所以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几乎已经融入进夜色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惊讶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毕竟那个人的气息一向难以觉察,又没有具体方位,找起来是个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的大工程。 他走向那块巨大的礁石,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但是坐在礁石上方的那人始终没做出任何反应。 诸伏景光借着月光顺利爬上那块礁石,站在了那个不知道在看海还是什么其他东西的人身侧。 他顺着那人的目光向前看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人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虽然电话里说的是让他来接,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准备走的意思。 诸伏景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干脆也坐下来。 没有柔软的沙滩,没有翻白的浪花,只有不断击打在礁石上的、仿佛随时都会一涌而起将人瞬间吞没的冰冷的海水,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那个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夜间的海,像这个漆黑的夜一样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来了。”其实他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但最终仍旧是用这句话打破了这场无言。 那人坐在礁石的边缘,小腿悬在半空,飞溅而起的水滴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下方的海水孜孜不倦地试图将其拖入深渊,诸伏景光想起了不久前的某天那人坐在他的安全屋窗边的情形。 站在楼下抬头仰望时,他几乎以为那人会像一片落叶一般飘落,现在,他又开始想,那个人似乎时刻准备跳下去,随着海浪远走到海的尽头。 “你吃晚饭了吗?”诸伏景光又问。 接到电话时太阳刚刚落山,但是等他真正找到那人时,月亮已经一半挂在夜空一半浮在海面。 麦芽威士忌仍旧安静地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等不来麦芽威士忌的回应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诸伏景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想,如果可以叫那个名字的话或许会有其他效果,但是那个人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也看向前方,试图找出麦芽威士忌直至夜晚也要固执地坐在这里的原因。 很快他就再次宣告失败,就像他猜不透麦芽威士忌的想法一样,他也没能参透这幅漆黑夜景的奥妙。 这个时节,夜间已然带上凉意,海边的温度变化则会更加明显些,让人对初秋的到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诸伏景光有心再说些什么,但是目光触及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时,话终于还是停留在了嗓子。 海水翻涌声不绝于耳,并不烦扰,只让人觉得平静。 他双手撑在身侧,遥望起月亮。 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在看什么,但是这个夜晚里总有什么是他也能看得懂的美。 “苏格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光。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眯起眼,勉强适应了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后,才慢慢放下了手。 那是手机的手电筒的光,不知道那人的手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道光其实并不算怎么明亮,但因为距离过近,眼睛又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难免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怎么了吗?”诸伏景光问。 光线聚集在他身上,麦芽威士忌的脸其实还是难以看清的,但是总归比最初那样只能借着柔和的月光看清晰得多。 “你来晚了。” 诸伏景光解释道:“没在公交站看到你,找到这片海岸花了点时间,抱歉。” 那人举着手机,又凑近了一点,“难道不是因为我没待在公交站才来晚的吗?” 诸伏景光微愣,笑道:“但我找到你了,不是吗?” 那道光没再凑近,举着光源的人说:“结果的确比过程更重要。” 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才注意到那人打结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粘在额头的刘海,试探性道:“你在附近游泳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诸伏景光莫名松了口气。 那副样子,他差点以为那个人是去海里游了一圈又上岸自然风干。 “在另一片海岸跳下去的。”那道声音平静地响起。 诸伏景光:“哈?”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那片海,翻涌的海水似乎在回应他的震惊,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花,诸伏景光抹去溅到脸上的水滴:“那你……?” 麦芽威士忌淡定道:“奥,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明明已经对那人永远摸不清侧重点有所感悟,但是每次遇到时还是会忍不住叹息。 “重点不是哪片海岸。”他试图把那人的脑回路捋顺,语重心长道:“无论是哪片海都不太适合游泳吧,这种地方暗礁很多,深浅也都说不准,可能看起来很浅,实际上有几米深,很危险。” “我没有游泳,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一哽,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你开心就好。” 他又看了一眼那片海。 这片海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那个人,吸引到让那人日落不归,甚至跳进去随着浪花飘摇。 “不回去吗?”诸伏景光回归正题。 他可以为了那通电话驱车赶来,但是不代表他能陪着那人彻夜不归,他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早就想回了。”麦芽威士忌说。 诸伏景光避开那束光,问道:“那为什么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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