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过于寂静的眸子恍然间给他一种自己被看透了的错觉。 ——但是就算被看透了又怎样? 他从鼻腔中发出一道冷哼:“没错。” 琴酒并不想知道麦芽对此的反应会如何,他只关心麦芽会不会如预想般行事。 麦芽给很多人打过分,多为负数,也听过有人是零分或正数,没有分数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距离酒吧那天的碰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是再一次同时见到麦芽和苏格兰时,他还是会突然开始思索起来,什么是没有分数?又为什么是没有分数? 没有分数具体代表着什么不得而知,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读懂一个神经病的思维,但是苏格兰威士忌身上带有的特殊性是绝对的。 是枷锁一类的束缚也好是情绪层面的安抚也罢,只要能让麦芽暂且安定下来,那苏格兰存在的意义就分外不同了。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能够约束麦芽,朗姆也曾这么认为,但是血淋淋的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任务目标、营救对象、组织高层乃至于组织里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更多,在麦芽眼里似乎都只是一个会移动会说话的数字。 而现在,麦芽说,有个人没有分数。 昔日的伤口明明已经愈合却仿佛隐隐作痛,琴酒皱着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但是最终没有打开。 “下一个任务也是和我一起,苏格兰你开心吗?” 诸伏景光:“?”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诸伏景光一脸木然地转过头,对上了诸星大那张透着同情意味的脸。 诸伏景光:“……” “你开心吗?”那人像是生怕他没听见,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提了提嘴角,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开心。” 他以为这是今天的终局,哪怕下一场任务甚至是明天都有可能不是安定的,但是至少在不久后的夜晚可以迎来片刻的宁静。 但是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能看清那个人时,才是真正地大错特错了。 “哦?”问话的人歪了歪头,完全将身体转向了这边,说道:“你怎么又在说谎了?” 诸伏景光远远跟那人对视着,想移开视线,骨节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迟迟没能成功。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依然让他感到抗拒,对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会带有抗拒,而他又向来无法理解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的行为和言语,更看不透那抹如森林般静谧幽深的深绿。 口袋里的手机的存在感莫名变得极强,早上收到的那条短信恍然也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021号任务:禁止说谎】 诸伏景光的头开始疼起来,这场荒诞的游戏里他第一次被麦芽抓住了把柄,他不知道麦芽会做出什么,但是他知道从此刻到零点前,注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了。 麦芽威士忌远远地、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惩——罚——】 * 雨宫清砚对为苏格兰威士忌布置那一百个任务兴致勃勃——主要体现在他每天都会抽出几分钟时间给那个有着蓝眼睛的年轻人。 对此有所反应的除了两位当事人,还有其他几位。 雨宫清砚统一称其为无关人等。 琴酒是无关人等一号,那么自然也有无关人等二号。 “无关人等二号,你的任务就没有点新意吗?” 【宿主,我的官方名称为签到系统222号。】 “昨天只能说陈述句,今天只能说问句,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那道声音只是机械性地重复起今天的任务—— 【今日任务(521/1000):只能说问句】 雨宫清砚轻哼了一声。 无关人等二号在策划着什么他不清楚,不过无关人等一号在想什么倒是不难猜。 组织里有关他的传言总是实时更新,那些人像是被设定了什么程序一样对讨论与他相关的话题乐此不疲。 从他与琴酒的关系再到今天的他与苏格兰的交集,似乎轻而易举地就在笑谈中被下了一个定义。 随着说的次数多了,某些人就忘了自己嘴里的话是他们的臆想,于是传言逐渐就变成了他们眼中的事实。 雨宫清砚对那些人不感兴趣,对那些人说的话也不感兴趣,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过是几笔线条,而所谓的言语不过是背景板上的几个对话框。 不过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百天,他有了感兴趣的东西,哪怕只是短暂地挑其他的兴趣,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愉悦的。 “你猜我会给你什么惩罚?” 诸伏景光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站在沙发旁,没有说话。 他已经搬回了上一间安全屋,一切布置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差别。 坐在沙发正中央的麦芽威士忌也一如既往,与往常看不出任何差别。 这场游戏的开端是受制于人与交换,他天然处于劣势,也并没有奢望这一百个任务中不会出现丝毫差错,但是他还是会更希望能平稳地度过这一百天。 这场被冠以游戏之名的交易其实完全取决于其中一方,就像麦芽身上带着的那份不可控,这场游戏的走向也是难以预测的。 过去的二十天开了一个好头,那么第二十一天则是为这场游戏恶劣的本质拉开了帷幕。 他原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用一些或安抚或诡辩的话语去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但是遥遥对上那双眸子时,他竟然唯余哑然。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无时无刻不让他感觉自己被看透了,明明是平视,却还是恍惚间会误以为那道平静的目光来自上方。 现在,他站在茶几旁,而麦芽威士忌坐在沙发上,明明他才是在空间中处于高位的那个人,他却仍旧觉得自己正被俯视,甚至是被那束视线所腐蚀。 他从未看透麦芽,所以他猜不出麦芽会给出什么惩罚,无论是按照本心还是为了遵守今天还未完的021号任务,对于麦芽抛来的问题,似乎他都只能说——“我不知道。” 他也的确这样说了。 那是个无趣的答案,雨宫清砚抬头看着那张写满平静的脸、那双隐藏在碎发阴影中的蓝眸,叹了口气:“苏格兰,你还是不懂吗?” 苏格兰威士忌不再开口,于是客厅彻底安静下来,似乎连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的流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无限延长,可能只过了一分钟,也可能已经过了十分钟,站在茶几旁的那个青年终于动了起来。 雨宫清砚看着那双蓝色的眸子逐渐降落到与自己平视,又继续向下,直到眸子的主人单膝跪在茶几与沙发中央的位置。 他不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去看苏格兰威士忌,也不是第一次抬手去触碰那人微微上挑的眼尾,这场游戏开始的第一天,那抹蓝色的向下移动代表着妥协,但是今天却完全不同。 那不是在示弱,是在尝试更换另一个视角去看他。 于是他也大大方方地任由那人去看。 诸伏景光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让他懂什么。 麦芽威士忌、或者说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男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是回避和退让不是那个人所期待的。 “你今天……”诸伏景光微仰着头,少有地主动去直视那双透明镜片后的眸子,缓缓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今天似乎只说过问句。” 麦芽威士忌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被拉近,连带着镜片上的一粒灰尘、镜片后眼底的青黑色都分外清晰起来。 那人轻笑:“是吗?” 诸伏景光没说话,那是个问句,但是在声音响起、彻底陷入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的那一刻,他恍惚间将那句话听成了陈述句。 那是个陈述句,他想,那一定是一个听起来像问句的肯定的答案。 他在空间中落于低处,他需要抬头才能看清那双绿眸,但是在这一刻,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与那个人的灵魂处于平视。 注视着从深绿色间晕染扩散开来的笑意,他不受控制地想—— 至少在这一刻,是否可以算作我也看透了麦芽。
第28章 他亲手书写(八) 雨宫清砚对惩罚本身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他原本是感兴趣的,但是注意力最终被转移了。 苏格兰说的没错,他今天的确是只说过问句,因为那是他今天的任务。 那个人单膝跪在他身旁,仰着头看着他,他却觉得那束视线并非来自下方。 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在过去的五百二十天里,他看着那些角色按部就班地去成为了“自己”,又按部就班地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结局。 但是现在,有个人说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看穿了不属于这个世界应有的规则。 即使只是一瞬,也让他忍不住发出赞叹。 他一直在纵观这部漫画,现在,有个人短暂地看穿了他。 他轻轻摸了摸那双眼睛,能清楚地感受到眼皮下的眼球在微微转动。 雨宫清砚近距离看着那双蓝色的眸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收回手前抬手随意摸了摸那头深色的发丝。 这是他笔下的苏格兰,完成了他的任务,染上了他笔尖的墨水的苏格兰。 诸伏景光没有等到麦芽的下言,那人的手在他的头顶短暂停留后就起身径直离开。 他也跟着站起身,看着那人走向玄关,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那个身影也彻底消失在这间安全屋。 诸伏景光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卸力坐在沙发上。 这应该就算过关了。 一道短信提示音忽然响起,他刚刚勉强放松几分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他快速拿出手机,看到那封短信的发件人时头不由疼起来。 这才过了几分钟?五分钟还是七分钟? 【明天会下雨吗?】 诸伏景光的表情逐渐迷惑起来,但还是查了天气预报,工工整整地回复了一句: 【明天会下雨。】 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麦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或者说,正常人应该都理解不了那句话的真实含义——站在商场里的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想。 直到与麦芽威士忌面对面站在一起,他也仍旧没弄懂那个短信的含义,但是他还是按照短信里后续的要求准时到达了一家大型商场。 如果只是让他作陪买些东西的话似乎也可以接受,他冷静分析着局面。 “苏格兰,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那人说这话时一脸笑意,甚至特意后退了几步,大有任由他打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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