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间吵架不是什么大事,当爹的哄两句儿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有时候也会哄他家臭小子。 侍者想了想: “将军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 始皇很快得到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还以为儿子会跑出去散散心,等消解完郁气就好了。结果却是像小时候那样躲到被子里把自己闷着,他都好多年没见到扶苏这样了。 始皇匆匆赶来,独自进屋一看,果然是个眼熟的小鼓包。 应该说是大鼓包,毕竟扶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头身的小太子了。 始皇在床沿坐下,伸手拍了拍那个鼓包: “阿苏,还在生气吗?” 被子底下依然没有动静。 始皇只好伸手探入被子里,精准地找到腰侧的位置,戳了一下。 爱子有点怕痒,若是醒着,肯定要躲的。 果然,被子里面的人忍不住动了动。 始皇心里有数了。 他又摸索了一会儿,捉住了儿子的手,想把他拉出来。可惜已经不是肉嘟嘟的小胖爪子了,不然手感能更好些。 始皇哄道: “阿父回去反省了一下,不应该自作主张。这件事阿父该提前和你商量,然后再命人去做的。” 扶苏把手抽出去,还是不理父亲。 父亲才不需要和他商量呢,父亲才是秦皇,他一个太子有什么资格提前得到消息。 始皇用了点力气没让他挣脱: “阿父保证,下次不会了,阿苏可以不生气了吗?” 被窝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哼。 这个问题算是揭过了,但儿子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可见还有别的点在叫他不高兴。 始皇也不意外。 其实之前扶苏突然爆发时丢下的那句“父亲心里只有大秦”,令始皇很受触动。 在他心里大秦确实是无人可比的第一位,但这并不代表扶苏就不重要了。除却大秦之外,自然是爱子排第一。 可扶苏能脱口而出这句话,显然是为此暗自伤心过很久。 在孩子心里父亲是最重要的,父亲却给不了他同等的爱,委屈在所难免。可这件事谁也解决不了,始皇帝毕竟是大秦的帝王。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始皇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偏爱儿子一点。 旁人若是和大秦的利益相悖,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但那个人是扶苏的话,他定会努力补救。 哪怕扶苏真的被他养成了一个和自己政见不合的继承人,他也会尽力保全扶苏。然后尝试将人扭转回来,而不是直接放弃。 始皇松开了儿子的手,隔着被子抱了一下委屈的儿子。 他许诺道: “阿父没有为了大秦就不顾你的心情,阿父只是不想让你烦忧才没有提前说。大秦固然重要,我的阿苏也很重要。” 扶苏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个,其实他并没有因为这一点难过。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最看重大秦,就算难过,也是十一二岁那会儿的事情了。自己偷偷难过了一阵子,后来也想通了。 无所谓,只要他把自己和大秦绑定,四舍五入就是父亲最看重他,和看重大秦一样看重。 可是心里委屈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一点影子,哪怕后来想通了,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端倪来。 扶苏掀开被子坐起来: “父亲不用说这个,我知道的。” 他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不能贪心。 独自待了这么久,扶苏早已冷静。他不过是还有点赌气,故意不想吃饭,想等父亲来哄他而已。 父亲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继续闹脾气。所以他主动下床,像个没事人一样询问父亲饿了没有,要不要一起用膳。 始皇有些无奈: “这话该朕来问你才是。” 本来就是他担心儿子饿坏了才匆忙赶过来的。 侍者早就准备好了晚膳,听见传唤赶紧把晚膳端了上来。父子俩安静地用完了膳,似乎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但始皇知道没有。 扶苏只是很懂事地主动将它揭了过去,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轻易就消气。 于是始皇提议: “晚膳用多了一些,阿苏陪朕出去走走可好?今晚夜色不错,还能赏赏星子。” 扶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始皇与他在庭院中散了一会儿步,最后寻了地方坐下。从这里抬头只能看到方寸的天地,四周被屋檐限制住了。 他对扶苏说道: “观星还是坐在屋顶视野最佳,可惜朕如今不好再爬屋顶。” 上一回爬房顶,还是少年太子突发奇想,偷偷上房顶躲起来。当时把帮忙架梯子的侍者下了个半死,可碍于太子殿下的吩咐,不敢暴露对方的位置。 太子会躲去房顶,实则是嫌弃先生唠叨。 那会儿先生团队里新加了一个老臣,对方开始教导太子一些朝堂之道。老臣认为,身为太子想要长久和君父保持良好的父子关系,就得注意分寸。 于是他整日训导,要求太子对父亲足够恭敬,又要求他不能越界,不能使用僭越之物,以免时间长后父子情分被消磨感觉。 先生是好意,但青春叛逆期的太子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先生一点都不信任他和父亲之间的感情,一直在说晦气的话咒他。 于是太子逃课了。 那个时候扶苏早就过了熊孩子时期,他在群臣眼中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优秀太子,处处都完美。 突然逃课,把老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方一开始都没认为太子这是在故意逃课,还当太子出了意外失踪了。急急忙忙跑去找王上汇报,请求派人去寻找太子。 幸而秦王政了解自家长子。 他安抚了老臣两句,说自己知道太子在哪里,不必着急。把人打发走之后,又顺着侍者们奇怪的反应寻到了太子的寝殿前。 然后他喊了儿子一声,就听见头顶传来回应。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从屋檐顶上探头出来的少年太子。 秦王政问他为什么逃课。 少年扶苏答道: “我不喜欢这个先生讲的东西。” 秦王政便让他先下来,屋顶太危险了。可扶苏不肯,还说在上面待着凉快,等天黑了他要在这里看星星。 太子许久没有闹过小脾气了,秦王政想了想,干脆叫人架起梯子,也爬了上去。 这个举动把扶苏吓了一跳: “阿父?” 那时的秦王政已经灭了三晋,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而立之年的王上爬房顶,说出去臣子都不会信的。 但他还是陪着儿子在高高的宫殿屋檐上等到了星月升空,和儿子谈了许久的心事。 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有许多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不爱和父母说。唯有像这样气氛正好的独处时,才会袒露一些心事。 秦王政于是知道了儿子闹脾气的原因。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必为旁人的言语生气,先生说什么你记着就好了。他们说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错。你先记下,对的你就照做,不对的你就置之不理。或许等到很多年后,你再回顾时,会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很多年后,扶苏当了秦二世,他再回忆那个先生的话,便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是对的。 在有些事情上多顾虑一些,不要肆无忌惮地消耗父亲对他的宠爱,确实对他们的父子感情有利。 这并不代表他和父亲间的亲情很脆弱,只是再好的感情也需要双方主动去维护,那样感情会更加坚固和绵长。 扶苏伸手做出摘月的动作。 虽然什么都摘不到,但这样很有趣。小孩子才爱这么玩,成年人总是碍于旁人的眼光不敢肆意。 始皇顺着看过去,他有些怀念以前可以和儿子在屋顶上谈心的岁月。 现在他们两个都是成年许久的大人,爬屋顶不仅显得太过幼稚,还会惹得侍者和护卫担忧。明日被臣子们听闻,必然要引来一大波劝谏。 成年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扶苏收回手,突然轻声说道: “其实我后来知道父亲身体衰败的事情了。” 声音极低,身边的人凝神才能听见。若是稍微不注意,便会被夜晚的风声掩盖。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父亲听见。 始皇终究是听见了。 儿子只提了这么一句,他就知道儿子今日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了。 他没有去澄清自己这次其实并未出于留后手的目的特意为太子铺路,因为他有时候也确实思考过万一自己突然暴毙该怎么办。 思考的结果就是扶苏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必他做什么,扶苏自己就能把一切处理妥当。 因而始皇没再轻举妄动,避免自己做下的布置会让儿子察觉到他的隐忧。 可惜扶苏还是发现了。 始皇思索片刻,决定用别的方式委婉地安抚孩子的难过。 他假装没听见刚才那句话,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他对扶苏说道: “这回巡游原本是预计冬日来临前从东北返程的,赶赴赵地过冬后,夏季之前回到咸阳。如今先是在九原郡耽误了一季,又在恒山郡耽误了一季,等再去东北并折返回京时,只怕已经是下个冬日了。” 前不久翻了年,已是大一统四年。 也不知道他们回到咸阳时能不能赶在年前,不然大一统三年初春出发,大一统五年初冬回家,相当于在外头待了快两年。 始皇调侃道: “上一回巡游时在齐地多待了几个月,都城中的臣子急得连日催促朕回程。今年又有耽搁,只怕下回巡游就要遭到阻拦了。” 陛下每次出去都要找尽借口拖延行程,像是在外头玩野了不想回京。臣子们有过两次经验,还真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联合反对,避免陛下越玩越上瘾。 扶苏也想起这茬,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桥松都这么大了,下回巡游时怕是年近二十即将加冠。有太孙在,他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不会影响政事。” 随后扶苏怂恿父亲下次巡游多在外面玩两年,正好历练一下监国的太孙。 始皇知道他在开玩笑,也没当真。 他只是提起下次巡游的地点: “届时西南应该已经归顺,也经历过几年的治理,相对太平。朕预备从巴蜀南下,过西南夷,再去一趟百越。” 第一次巡游是震慑楚地,顺便把齐地和三晋也逛了一下。 第二次巡游的目的是震慑燕赵边境和塞外,绕行到了赵地腹心,也就顺便震慑了这里的赵人。 第三次去夷人和百越的地界,则是为了震慑这些部落族群。 他忖度着收复百越这么久了,该老实的必然十分老实。不老实的也应该在观望数年后,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蠢蠢欲动想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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