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说的是让老秦人留下耕种,招揽三晋之民入秦定居,然后让这些三晋之民去战场上拼军功。 如此一来,耕战皆能保证,还不用损耗秦人性命。 设想很好,就是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不断通婚,制度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了。改革家设计的时候是一码事,后代施行的时候又是另一码事。 先祖想的是用田地军功忽悠三晋之民替大秦征战,结果现在是大家都成老秦人了,大家都想要田地和军功。 扶苏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当初迁来的三晋庶民能融入秦人之中,以后整个天下的六国旧民自然也能融进来。 军功爵制用来当吊在驴子前头的诱饵很不错,哪怕以后没有好地可分了,也可以保留爵位嘛。 军功爵,不止是分地,还是授爵。 获得爵位就等同于打破了阶级,能跻身贵族行列。哪怕以后军功不分地了,光是为了赚取爵位,也必然还有庶民肯去参军的。 所以没必要全盘废除这个制度,稍作修改,适应新的大秦即可。 说回新兵营的事情。 服兵役和寡妇的大量出现,是很难平衡的矛盾。 古人注重血脉传承,不像后世那样会让年轻小伙子在军中待上好几年,再退役去结婚,或者服役的期间趁着休假相亲结婚。 后者要是遇到意外,照样会大量涌现出新的寡妇来。 大秦的社会福利没到后世那个程度,要兼顾士兵的征召和男丁的生育及孤儿的教养,太难了。 没办法都选,就只能尽量满足一件事。 “内郡的士兵大多不会遇到战事,问题倒是不大。无论是在服役之前成婚,还是之后再归乡成婚,都不会影响传宗接代。” “唯独边郡,恐怕有些困难。除非边郡不再生战事,否则总有人员伤亡。” 实际上因为连年征战,再加上大秦规定男子身高达标(六尺五寸即一米五)就可以成婚,很多男丁都会提前成婚,留下血脉。 所以在服役前,很多男子就已经成婚了。 随着日后占城稻和各种作物的推广,大秦庶民渐渐不用太为饿肚子而发愁。伙食好了,身高只会越来越高。 届时哪怕成婚的身高要求提高,或者改为按年龄来算,大部分男子也应当都能在服役之前成婚。 即便有人因为种种缘故没能在兵役前留下血脉,也可以在边郡组织相亲。 如果只是边郡的士兵留下孤儿寡母,人数不算多,大秦可以稍稍提高他们的待遇,帮忙照养一二。 扶苏转了转笔: “在边郡和当地女子成婚倒也不错。” 妻儿都在边郡,若还在边郡因军功分了田,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愿意留在边郡定居。 边郡人多了,以后向当地就近征兵也方便些。 当然,他们不乐意留下也没什么。反正边郡的兵也都是从周围郡县征调的,本来离得就不算远。 既然离得近,安排他们的妻儿随军,在服役期间暂时定居边郡也是可行的。 始皇伸手拿走了儿子手里的笔。 陷入思绪中的太子下意识玩起笔来,完全忘了他那笔是蘸了墨的。这么转得把墨点子甩出去,那可就和上回只是甩出去清水不是一个概念了。 更何况如今车中还有外人在,要是墨点子甩到副将脸上,他可不知道该怎么为太子找补了。 扶苏不明所以地看着父亲拿走了他的毛笔,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始皇把笔放好,没有回答,而是道: “方才将军还提到了另一个问题。” 军中的好苗子不少,都放归回乡实在浪费。 扶苏迅速接上: “父亲是想组建一支诸如魏武卒的部队?” 吴起当初在魏国,替魏国训练出了一批魏武卒。这是华夏古代最早的特种兵了,操练的过程要求非常之严格,战斗力也极强。 魏武卒的待遇据说极其优渥,曾经是魏国引以为豪的部队。可惜魏国国君一代不如一代,在军事上也松懈下来,导致魏武卒名存实亡。 特种兵的训练需要君上放在心上才行。 否则即便底下的将军有心训练,朝廷不给下发对应的优待,难道还要将军自掏腰包补上粮饷吗? 魏武卒都吃不饱饭,战死之后家人也拿不到足量的抚恤,以后谁还辛辛苦苦跑去参与那种魔鬼式训练啊! 扶苏重新拿起笔记下此事: “这些还得记在父亲的那本祖训上,免得后世子孙重蹈魏国的覆辙。” 各地训练新兵时,就可以把表现优异地挑出来了。各地守军也可以观察,哪些士兵表现得不错,可以用优渥待遇留他们继续在军中任职。 将寻常士兵进行细分,只服役一段时间的、打算多在军中奋斗几年的、预备一辈子在军中待着的,这些都得提供不同的优待才行。 那些选择多待几年的士兵,退役之后也不能就这么随便他们归乡。好歹是为大秦卖命这么多年呢,安排个转业也不难。 “可以去各地担任诸如游缴的职位。” 就像后世军人转业去当公安差不多,在军中历练出来的身手浪费了多可惜。 眼见着太子越说越沉浸,又要开始转笔了。始皇叹了口气,伸手再次把笔拿走。 拿走的时候还不忘换一个没蘸墨的干笔塞进儿子手里,让他转这个。 始皇动作小心,扶苏这次没察觉异常。等到想再提笔写点什么却发现写不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笔被调换了。 他迷茫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的笔是什么时候被动手脚的。于是扭头去看父亲,希望父亲给个提示。 史官在心里啧了一声,记录正事的同时不忘另拿一张纸把这事也给记下。 副将也发现了端倪,但副将属实没搞懂陛下为什么要频繁拿走太子手里的笔。他不懂,也不敢随便问,只能假装没看见。 始皇再次转移话题: “关于军队改制的事情先聊到这,还有什么细节需要改动,回头朕让将军们集思广益。太子今日辛苦了,喝口茶休息一下。” 太子的这些想法,大多来自韩信当初与他的抱怨。毕竟太子本人不是很懂军事,只是韩信喜欢跟二世陛下叨叨这些而已。 韩大将军抱怨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难免有所疏漏。始皇自己也不是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没有亲自在军中待过,同样了解得比较片面。 所以哪怕有副将补充,还是不够完备。 再聊下去也只是空聊,倒不如省点力气。 叫那些将军自己上折子查缺补漏,把所有的细节都点明后,再系统性地进行改制。 如此一来,也避免现在说得高兴,结果回头发现有些内容不合适,还得再调整,平白浪费精力。 副将闻言连忙表示自己去车外看看到哪儿了,就不在车内继续叨扰二位君上。 而后他便去了外面,没什么架子地和车夫坐在了一块儿,一起赶车。 扶苏见人走了,拉住父亲的袖子: “阿父,是不是你又换了我的毛笔?” 始皇提笔在他脸上点了一下: “你这坏毛病早该改改了,方才要不是朕出手快,墨点能甩所有人一身。” 扶苏下意识伸手要去抹掉脸上的水渍,被父亲眼疾手快地捉住。 “还抹?想要变成花猫是不是?” 扶苏慢半拍反应过来: “啊,父亲蘸了墨?” 对哦,父亲的笔蘸了墨来着。 这也不怪他,任谁脸上被凉滋滋的水滴沾上,第一反应也是抹掉。毕竟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被雨点或者清水溅上去了,就算把水渍抹开也没什么影响。 但墨点不同,这一抹就真的要成一长条的墨痕了。 始皇用笔点他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感受一下被墨点袭击的感觉,哪里想到太子今日的反应会比平日慢上不少。 难道是方才动脑太多,有点转不过弯了? 始皇担忧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侍者取来濡湿的帕子给太子擦脸。 扶苏擦干净脸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小时候,父亲是不是在我脸上作过画?” 蒙毅缓缓瞪大眼睛:! 史官立刻竖起耳朵:! 史官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种幼年趣闻,陛下年轻的时候这么幼稚的吗? 始皇被儿子问得一愣,回忆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这件往事。 确实有这么一出。 不过严格来说,那不算是画画。 那次是他在处理奏折,便让扶苏自己出去玩。但小孩不肯去,非要留下陪父亲。 秦王政于是叫人取来竹简,让小孩在他身边练字。赶紧把他那照着父亲学的字给改掉,练出自己的笔迹来。 然而练字实在枯燥,小太子写着写着就睡过去了。毛笔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痕,像是小猫的胡须。 秦王政侧头一看,儿子白嫩嫩的小脸上只有一条胡须,总觉得怪难受的。没忍住添了两笔,变成了三条胡须。 这样就舒服了。 过了片刻,小扶苏换了个睡姿,露出白白净净的另外半张脸。 这下胡须不对称了,又开始难受起来。 身为一个搞过兵马俑方阵、未来还要统一度量衡的顶级强迫症,秦王政再一次没能忍住,又给儿子补了三条胡须。 小孩毫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 只是等孩子睡醒之后,就有侍者进来询问是否要用晚膳了。一抬头看见太子脸上的六条胡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小扶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睡着后再脸上沾了墨渍,赶紧让人取水来洁面。结果一低头,透过水面看到了小猫脸。 扶苏崽崽:…… 他再怎么睡姿差,也不会在梦里给自己画这么整齐对称的六条胡须好么! 当晚秦王政就因为趁着崽睡觉时欺负小孩,把宝贝儿子弄生气了。小太子气鼓鼓地决定回自己的寝殿,说作为惩罚今天不陪父亲睡觉了。 秦王政搂住要走的儿子,声音低落: “真的不陪阿父吗?” 小扶苏犹豫了一下: “阿父给我道歉,我就不走了。” 秦王政立刻说道: “阿父错了。” 年轻的秦王比日后当了始皇帝那会儿更放得下身段,对着儿子撒娇也手到擒来。 父子俩迅速重归于好。 可惜后来越发年长的父亲开始注重身为长辈的威严,对儿子的疼爱逐渐变得内敛。扶苏长大后就很少见父亲撒娇了,直到这次重生,再次见到年轻的父亲。 扶苏眉眼弯弯: “父亲现在倒是不爱端架子了。” 也不知是重生一次,心态重新变得年轻起来。还是当游魂的二十年,改掉了这种华夏传统长辈都有的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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