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扶苏只提了一下两个弟弟,说他们想来跟着自己学习理政。 扶苏茶言茶语: “弟弟们还是很有上进心的,父亲也不要再苛责他们了。他们年纪小,多学点东西自然就会懂事。” 秦王政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愿意学也好,总算不是无药可救。” 在对待弟弟的事情上面,太子从来不叫他失望。 这才谈了一次话,就打消了一个儿子的小心思。另外两个虽然还不甘心,但太子也没有记恨弟弟,反而还给了弟弟们学习的机会。 如此大度,堪当大秦太子的表率。 不过秦王政也不能叫爱子吃亏,爱子平日里已经非常忙碌了,哪有空教导弟弟? “就让他们在章台宫旁听吧,能学到多少看他们本事。” 手把手教是做梦,当个旁听生顶天了。要是什么都学不到,只能证明他们不行。 蒙毅就是靠旁听学习的,蒙毅能学,他们怎么学不了? 秦王政又问扶苏: “你就不担心他们学成出师之后,野心越发大了?” 若是压不住,可就养虎为患了。 扶苏反问: “父亲对我没有信心吗?” 说有野心,在他看来六国余孽的野心和威胁都要比几个弟弟大多了。那几个小子就是小打小闹,和三岁小孩扬言要打败壮汉没有区别。 防备他们还不如防备六国之人呢。 父亲等着看吧,不出五天,他们就会哭着说不学了。 第二日,十四公子和十五公子早早就到了章台宫。他们来的时候早朝还没结束,只能呆呆地在正殿等候父兄回来。 秦王政见两个儿子如此积极,也没说什么。询问过后得知二人尚未用过朝食,便叫侍者多上了些食物来。 二人惦记着学习吃得心不在焉。 眼睁睁看着大兄和父亲同案而食,时不时还要照顾父亲的口味,用公筷为父亲夹这夹那。 不由得感慨学不来,真的学不来。 大兄也太拼了,这种活让侍者来干不就行了?何须他堂堂太子亲自动手,竟也不觉得辱没了身份。 父亲便是被大兄这等糖衣炮弹腐蚀了吧!真是太狡猾了! 秦王政心情愉悦地用完早膳,一转头看见两个蠢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饭也没吃几口,好心情顿时去了大半。 这又是闹什么呢? 秦王政也不管他们,直接让侍者撤下饭食。 不吃就别吃了,饿着吧。 接下来是例行处理公务,扶苏叮嘱蒙毅带着点两位公子。也不用做别的,就让他们整理整理奏折,先从简单的做起。 对奏折进行归类是最基础的事情了,这活总不能做不好吧? 多了两个帮手,蒙毅本来以为自己会更轻松一些。结果没多久就发现两位公子对奏折的分类确实没什么概念,分不清楚哪些是重要奏折,哪些是不重要的。 这就导致蒙毅的工作量反而增加了。 明显的比如请安折子两人当然是能分清的,可有些奏折比较隐晦,政治敏感度不够的人就察觉不到里面透露出的问题。 这方面蒙毅也不敢保证自己做得万无一失,太子殿下就时常能从他已经分类好的普通折子里挑出只言片语看出不对劲。 倒不是写奏折的人有意识写得晦涩,而是当地官员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比如某地县令照例每隔一段时间送请安折来,里面提到了最近治下的大致情况。他可能就是随口一提,说最近周边都看不到什么野兽出没,治下十分太平。 原是为了表功的,扶苏却觉得情况有异。为防万一回信让县令派人探查附近山中的情况,然后发现是有六国贵族藏在山里。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扑杀野兽,导致下山作乱的野兽减少。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不一定回回都是六国余孽作乱。太子总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各式预警,这个本事确实很了得。 扶苏:无他,唯手熟尔。 当皇帝二十年什么没见识过?很多都是吃过亏才学会的。 就比方说哪里哪里鸟兽有异动,一开始扶苏也不明所以没当回事。后来出过两三次这样的事情后,一对比才发现几次之中的规律,都是鸟兽异动后发生了地龙翻身。 这样的事情等奏折传到咸阳再提醒肯定已经晚了,却能让咸阳这边的官吏吸取经验,总结出规律来。然后把规律传播至各地,下次再遇到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蒙毅也不求两位公子像太子这么敏锐,但是他们也太不敏锐了吧! 第三次从奏折堆里挑出明显放错的拿到一边,公子们尴尬,他也尴尬。 当臣子的指出君上的错误,很容易被君上记恨的。这两位公子他又不熟悉,也不清楚是不是小心眼的人。 蒙毅只好改变策略,让他们去看自己分好的折子查漏补缺。新送来的奏折还是他亲自分吧,不要难为彼此了。 两人有点泄气。 但想到自己才刚开始学,犯错很正常,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们决定拿着分好的奏折学习分类。 这件事别看简单,其实很重要。要是当君王的自己都分不清什么奏折要紧什么奏折不要紧,那还是趁早洗洗睡吧,夺什么嫡。 一个上午过去,两人小有所得。 扶苏看他们神采奕奕的,便在午休时分对父亲说道: “我看弟弟们似乎学到了不少,左右这会儿也清闲着,父亲不如亲自教导他们一番。” 刚用完午膳的两刻钟内确实也只能歇着,秦王政便点头答应下来。正好他也考教一下儿子们的能力,看看他们具体都是什么水平。 要知道这一世的秦王政都没怎么亲自教导过太子,这两人也算是待遇极佳了。 扶苏招呼两个弟弟来身边坐下。 二人强压着激动走过来,拘谨地坐在父兄对面。扶苏从奏折里抽出一本递给父亲,说这个事情有点难度,看看弟弟们能不能解决。 秦王政没有异议,考教水平当然得拔高点难度,总不能从一加一等于几开始考。 然后二位公子就被亲爹塞过了奏折,让他们自己看,看完说说自己的想法。 两人头碰头一起看完了奏折。 奏折里的内容并不复杂,说的是一桩官司。南郡有两个相邻的县,两位县令互相告发彼此,都说对方私藏楚国余孽,请王上派兵捉拿对方。 县令甲说自己在县界边境发现了余孽的踪迹,于是一路追查,发现楚人时常乔装改扮混入隔壁县城购买粮草等物。如果对方县令没有放水,怎么可能任由余孽随意进出? 县令乙说自己也发现了余孽,对方拿着隔壁县户籍的照身帖来自己县。一开始以为只是正常的亲戚走动,结果来的次数稍微有点频繁。他就仔细查了查,发现持有照身帖的人躲藏在边界的山林中,他怀疑是隔壁县令想要陷害自己。 二位公子看完都有点懵。 秦王政问他们: “你们觉得谁在说谎?” 十四公子犹豫了一下: “县令甲吧,他太武断了。” 十五公子看父亲表情不对,猜测是兄长说错了,连忙答道: “县令乙,他的逻辑有问题,哪有人这么陷害人的?余孽拿的可是甲县的照身帖,调查起来甲县逃不过去的!” 秦王政:……就这? 扶苏发现他这几个有野心的兄弟实在是太逗乐了,每天都能提供新乐子。 但作为一个好兄长,他不能看弟弟的笑话。 只能忍着笑提醒道: “父亲不是让你们断案的,是问你们作为君上,该如何分辨臣子话中的真假。” 断案那是廷尉司的事情,当君王的何必自己去抽丝剥茧? 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派人去调查。 只听任何一方的一面之词都是没用的,自己信任的下属去调查到真相再决断也不迟。 两人恍然大悟,连忙检讨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秦王政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 “你们大兄的话,你们当真听懂了吗?”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十五公子正要点头,被他十四兄一把按住。他疑惑地扭头看过去,就见十四兄已经飞快开口补上了缺漏。 十四公子答道: “父亲其实是想问我们会派谁去调查此事吧?” 这个问题的第一重考验,是看他们能不能想到当君王的应该干什么。君王要干君王的事情,而不是替臣子把他们查案的活给干了。 第二重考验,就是看他们能不能想到该派谁去调查。朝中这么多大臣,自然不能随意指派。 大兄方才虽然没有提醒的很明显,可其实长了脑子的就该意识到。他们是在答题,应该考虑到方方面面,而不是只给个笼统的答案。 父亲要的是完整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一个构想。 不是你说“我派个人去调查”就行的,你得仔细说派谁、为什么派他、要是他查出来的结果有问题你怎么分辨、之后再派哪个代替他去查,这些都得提前考虑到。 至于查出真相后如何处置…… 十四公子犹豫地看向大兄,不知道这个该不该提前想好。 扶苏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没有不许他解答的意思,便大方地告知道: “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能有十数种可能性。就算你现在想一大堆处置方案,可能也对不上后续的调查结果。” 万一查出来这里头还藏了三四五个罪魁祸首,你提前想的解决方案不就白费了? 君王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浪费在这种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里。反正事情查清楚了再想怎么处置也不迟,这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十四公子若有所思。 所以君王还要学会分配自己仅有的精力,什么事情该多上点心,什么事情交给下头人处置就行,都是一门学问。 这也太难了,当秦王原来这么复杂的吗? 之前他们在不同部门实习的时候,就没这么多事。出现问题直接解决就好了,顶多遇到的事情棘手一点。 但在章台宫完全不同,秦王要做的大部分是调度人手,安排合适的人去解决合适的难题。只有一些很重大的事情,才需要君王亲自裁决。 光识人这一项就能卡死九成九的公子,伯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等父兄去午休后,十四公子和十五公子交头接耳,感慨难怪战国那么多国君都十分昏聩。 很多人其实不是真的昏聩,他们就是人傻,分不清好赖忠奸。 奸臣最会装模作样哄人开心了,被蒙蔽之后君王自然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再被奸臣堵塞言路,君王压根不知道治下的真实情况,就以为自己任命的当真是个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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