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茶楼,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 “那就是斗篷生?” “钱姐姐你看那昭安伯,果然长相不同常人!” “……真不是妖怪吗?那个眼睛怎么长的……” “今天有说要讲什么吗?讲老故事, 还是新说书来着?” …… “安静!安静——”每层楼都有伙计负责平息喧闹。 几经艰难,才使得当场大声吵嚷的声音逐渐停歇,只留有众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窃窃私语的情况是真无法避免的。 茶楼管事快步走上一层中央高台的梯子,恭敬对高台上闲坐等待的人道:“昭安伯,当下这般可否?” 靠在椅背上发呆的陆炤这才回神:“好了?那行,就这样吧。” 茶楼管事没有下去,而是安静地站到侧后方,目光敬畏地看向那位昭安伯。 陆炤这次说书,一回生,二回熟了,虽然说书技巧仍然没多少长进,但是他胆量脸皮是有所长进了。 “废话不多说,前言不再赘述。”直接开讲。 “今日要讲的是,想成为剑客的少年人。” 剑客…… 近来江湖中因着紫禁之巅的剑客对决风起云涌,无数大小剑客自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山林市井汇聚至京城,此刻茶楼中便有闻讯而来的好些剑客。 二楼有一桌老人、青年、幼童二人的组合,便是一道来听故事的李观鱼、带着幕篱的西门吹雪与小慕容惜生。 李观鱼和气地招呼伙计上茶点,笑得眼尾皱出几道深深的纹路:“小惜生吃点什么?平日里爱喝什么茶饮?果子饮怎么样?甜滋滋的。” 茶博士端着一张喜气的笑面过来,见这桌有带着幕篱的小女孩,便道:“茉莉等诸多花茶倒是清香可口,向来颇受欢迎。几位若是不喜苦涩,倒是可以一试。” “那便上一壶茉莉花茶吧。”小慕容惜生随口点道。 茶博士又道:“糕点是要配些什么呢?糕点虽然都不是出自我们楼中,却也都是每日清晨自京中各大糕饼店购来的。东城的福记,南城的珍品坊,西城的波斯窑,北城的合芳斋,几位口味偏向如何,都可满足!” “有合芳斋?那就合芳斋的糕饼吧!”小慕容惜生看了眼边上的西门吹雪。 先前西门叔叔给带的糕饼就是出自合芳斋的,味道还不错。 西门吹雪的声音如一道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清凉溪水,自幕篱长长的轻纱后面传出:“只上几样梅字号便罢,配得茉莉茶。” “客官对茶了解老道啊!好嘞,几位且稍等。”茶博士略微吹捧,记下这桌的点单,笑盈盈离开。 小慕容惜生坐在靠背高椅上,视线正好投出二楼栏杆,落到栏杆外那比二楼低不了太多的高台上:“那就是说书人吗?” “嗯。” “他拿过剑吗?” “嗯。” “他用得如何?” “能用,但不必要。” “这样啊……” 李观鱼笑眯眯的,视线扫过二层大茶楼上下,在一层大堂毫不停顿,在二层一圈偶尔略略停顿,在二层却是连着逡巡两二圈,最后才收回,落到同桌正在对话的一大一小上:“好啦,说书人开始讲故事咯。” “剑,乃是百兵之君也。” “上至国朝礼器,下至江湖凶器,都可见其形影。” “诸多门派所传技艺,也多有剑诀、剑法。” “这个故事中,最初的故事便发生在一个武林剑派。” “该派中所传剑法虽并非什么招式精妙周密至极、远胜其他门派剑法的秘诀,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法所传的门派,却每隔数十载,必出一位大器晚成的剑客,端方稳重,正气坦然,武林中人无不敬服。” 武林剑派。 一楼大堂里坐了好些江湖人,其中便有五岳剑派的弟子,听到这回说书要提到剑派,相互之间便打量起来。 峨眉剑派这边两桌坐着二英四秀。 叶秀珠的身体往大师姐身后缩了缩,问道:“我们峨眉剑派可招惹过斗篷生?” 隔壁桌的张英风安慰道:“二师妹莫怕,我们峨眉剑派一向行的端,坐的正,想来即使昭安伯若真提及峨眉,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严人英的指尖敲敲小茶盏,发出清脆的轻响:“说不定是那头的华山派。” “看见了,君子剑与华山玉女都到了。华山派居然也来看剑客决战,华山派不是气宗独大,不屑剑宗么?而今怎么不夫妻双双把家还呢?”苏少英很是看不上华山派的剑法。 他觉着华山派的剑法着实平平,全靠深厚内力对决,着实没有身为剑派的自觉,竟然还有脸与其余几家合称五岳“剑派”。 真是可笑。 一楼大堂与其余几处遥遥相对之处。 岳不群听到故事这里对剑派的描述,嘴角不由露出一点微笑,状似不经意扫视过散落一楼大堂中各处的其他几家剑派。 宁中则欣喜道:“此番昭安伯是要替我们扬名吗?端方稳重,正气坦然,这岂非在说号为君子剑的岳师兄!” 岳不群抬手按在妻子的手背上,语调平静道:“尚未可知。我们还是先专心听下去吧。” “当地曾遇大灾,饥馑之年,多有孤儿弃子。” “年幼的罗家小童便被食不果腹的亲长送上山门,被师门收为弟子。” “教养他的师父摸过他的筋骨,也不失望,只道:‘平平凡凡,无卓越根骨,好在也无重大缺陷。也恰合得我派传承了。可,可。’” “那时候罗家小幼童还不太能够理解师父所言,只听师父为他起名‘罗玄’,便展颜喜悦了。” “当他与同龄的师兄弟姐妹一道分得木剑用以练剑时,他也还未能够清楚领会到师父当年所言代表着什么。” “直到师父传下那套似乎平平无奇的本门剑法,他们拿起铁剑,日复一日练习这套剑法。” “师父总说,他们只要勤奋努力、好好用心,便会如上一代那位行走江湖的师伯一般,大器终有所成。” “但师兄弟姐妹们私底下却忐忑得很。” “有人原是奔着那位师伯的名头来的,练过几个月,便觉着这套剑法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什么心思都逐渐打消了。” “他们道:‘这套剑法能有什么用?随便找个好点的剑派,都比这靠谱!’而后便打道回府,另寻他就。” “有人受到那帮离去之人的影响,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时常便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之声:‘师伯能有所成就,会不会只是因着师伯本就天资不凡、根骨奇佳,才会连普普通通的剑法都能练到那般境界。’” 一楼大堂。 岳不群冷哼:“功法本就凭借着长久的坚持不懈,这些人本就资质平平,仍旧不肯脚踏实地努力,一味好高骛远,岂能有成就的一日!” 宁中则甚为认可师兄所言,她崇拜而充满爱意地注视她的夫君。 岳师兄有此成熟思想,果真无愧君子剑之名,无愧华山下一代掌门之名。 二楼茶座。 小慕容惜生若有所思道:“倘若我的根骨也如罗玄一般,是不是这辈子也无法奢望剑术登堂入室?” 西门吹雪略略侧身,为送茶点上桌的伙计让开些:“或可大器晚成。诚,则成。” 李观鱼赞赏地看着这位即将于紫禁之巅决战的剑客,有些遗憾,又十分欣慰:“小子悟性也好!就凭你这悟性与毅力,哪怕根骨不佳,终有一日你也必将剑惊天下!” 西门吹雪扣着茶盏的修长手指细微颤抖起来。 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突然从心底涌现的兴奋激动冲击着他。 他的目光越过围着二楼一整圈圆如满月的栏杆,接上另一边那桌端肃正坐的白衣剑客。 那人没有露脸。 但那通身的气质,孤高傲然,桌上搁着一把修长的剑。 西门吹雪与那人的视线于空中对上时,他立刻便意识到那人的身份。 是他! “许多同门似乎都逐渐认命,练剑的时候也只是应付了事。反正即使努力了十次百次,结果也都不会改变。他们又何必自寻苦恼呢?” “罗玄却是全心全意相信师父所言。” “师父说勤练不辍,他便夏练二伏,冬练二□□雨不停。” “但饶是他再刻苦努力,好似也只是剑法更加烂熟,并没有其他大的长进。” “师父因此常常在同门面前夸赞罗玄的勤奋,勉励众人要同罗玄学习。” “这却引来某些人的不满。” “众所周知,门派大了,弟子多了,难免出现那么几个门派渣滓,乱纪小人。” 二楼上扶着栏杆往下面高台看的叶孤鸿撇撇嘴,道:“不过都是风气不佳、管制不严的门派的推诿塞责之语罢了。我们武当派就精心筛选入门的弟子,严格教养每位弟子修身养性。如此一来,又岂会出那等败坏门楣之事。” “就是就是。”在场其余武当的出家弟子与俗家弟子纷纷赞同。 而此次负责带队出行的武当长老木道人却不吭一声,只微笑着端起小巧的茶盏优雅地轻啜一口。 “罗玄也有这样的糟心同门。” “又一次对练时,罗玄手中的普通铁剑与对方那柄一看就更锋利的宝剑相接,只一个对碰,质量更普通的铁剑便被削去剑尖一段,断成两截。” “那小人吹了吹宝剑还未见豁口的剑锋,故作姿态地叹道:‘罗师弟,你这剑术还得再练啊!这个月都断几柄剑了?门派再是依着你紧着你,也供不起这么大的消耗吧?要不——就别练了?反正你这资质……哎哟!我这嘴,真是,心直口快了啊!多有得罪,师弟见谅啊~’” “罗玄被这阴阳怪气的一连串气得面红耳赤,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当面发作出来。他还记得师父常教导他们,要友爱同门,不能争强好胜,图惹是非。” “可他也着实被气得不轻,一口郁气淤在胸腔,仿佛被什么陈年老泥堵住了一般,上不去,下不来。他实在无法以平常心境再面对跟前面目可憎的同门。” “于是他捡起地上那段剑尖,在同门的嘲笑声中屈辱离去。” “身后还传来那几个与他不对付的同门冲他高声道:‘师弟这就走了吗?没人牵着手,可不会又走丢,找不到回来的路吧——’” “他只觉脑袋充血,滚烫沸腾的血液自浑身涌上头顶,整个头颅仿佛正绷在炸裂的边缘,只余一丝理智驱使着他快步离开这里,远远逃离这里。” “不知不觉中,罗玄逃到不知哪处的林子边,靠着粗糙的树干,弯下身大口喘着粗气。满耳的鸟叫虫鸣实在闹得人心烦意乱。” “忽然他手心一疼,是那半截剑尖不小心伤了手,细密的血珠沁出手心那道伤口,逐渐连成一条鲜红夺目的血线。”
113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