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队长的判断足以决定整个队伍的生死。 显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们在进入队伍前散布在世界各地,是拥有不同母语、不同经历、不同性格的陌生人,甚至很多时候,不同国家的人之间有着彼此奴役、不可消弭的世仇。 然而一路走来,前半途欢声笑语,后半途默默无言,一个人的脚印连缀着另一个人的脚印,一个人的腰间系着另一个人的生命。 广袤的冻土上,只有无边无际的冰雪,仿佛人类社会都毁于灾难,而他们是唯剩的幸存者。 这里有无尽的痛苦,却没有任何痛苦。这里有无尽的危险,却没有任何危险。这里有无尽的绝望,却没有任何绝望。在这里,不存在仇恨和误解,没有任何审判和偏见。 在这里,人们必须相爱,否则死亡。 他们之间的信任甚至已经远超父母、远超挚友、远超儿女。 这样的联系……这样的联系,已经不是词汇、语言能够形容的了。 千万年过去,一切都会消逝,然而喜马拉雅上永远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爱与希望,犹如人一样渺小,又如人一样伟大。 有什么错误是他们不能彼此原谅的? 无非是死在这里。 死了,又怎么样呢? 难道他们没有做好准备吗? 布兰妮不能恐慌。在这里,一切资源都是如此珍贵,氧气更是极度稀缺。恐慌也会消耗能量,她一定犯了错,决不能再犯更多的错。 好在她原本也不可能又太强烈反应,队员们也不可能有太强烈的反应。缺氧状态之下,人的意识逐渐麻木,实际上在这种时候,支撑他们的几乎是意志、信念这种东西。 也难怪人们称之为朝圣。这怎么能不是朝圣? 布兰妮差不多认定了这是他们葬身的旅途。不可能回去了,哪怕现在立即返程,他们也不能在天黑前抵达营地。他们注定了死在这里。 那就死在最顶上。 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但他们还有选择。喜马拉雅就是这样的,这美丽的山脉,遥不可及的幻梦——喜马拉雅,永恒的国度,冰雪的故乡,它永远会给朝圣者选择。 布兰妮是队长,她担负着为所有人做出选择的责任。这是早已说好的。不,其实没有人真正说过,但他们的灵魂早就商量好了。 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很小布兰妮就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如此,布兰妮决定,她要自己选择她所面临的危险,他们所面临的危险。 最高处就在前面。他们会死在最顶上,尸体陈列在地球之巅,像树一样生长千年。 她往前走。 斯特兰奇麻了。 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那么简单,他是医生历史学得不算好,但也知道古往今来所有干成大事业的人都必然会经历无数种苦难。魔法这种东西在历史上倒是没留下什么正儿八经的记录,但想也知道不是个容易的事,他双手尽毁才走上了这条路,想来,毁掉双手也不过是个开始。 可是他确实是万万没有想到……不,他其实想到了魔法的课程和学习一定相当硬核。 他只是没有想到教学的手段会如此狂野。 这么说都有点马后炮了,想当初和古一法师初次见面,他当头就质疑魔法的存在,法师是个什么反应? 直接一巴掌拍得他灵魂出窍,可称是神游宇宙、不知岁月,现实里的几分钟时间里看到了上千万年都看不完的东西,直到现在那段经历留下的后遗症依然萦绕在梦里。 所以现在,他修行了将近一年了都摸不到魔法的边,古一法师不耐烦之下决定下重手,似乎也不难理解。 斯特兰奇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人生三十多载,他自然不可能是事事都做得完美,但在学习这件事儿上……他是可以凡尔赛地说一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在拜了名师后,学了一年,还基础理论都弄不明白,看来看去,只看得一头雾水的。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完全是只学了一年,灵魂出窍那阵子,他也是在学习的。学了很多,就是什么都不懂,脑子里一团乱麻。 此刻,斯特兰奇站在喜马拉雅之巅,左右四顾,茫然无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他已经度过了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阶段,冷静了下来,心知肚明以自己的状态几分钟内就得凉凉。 古一法师……总不至于真的不救他吧。 不至于吧? 至于吗? 法师们的教育理念都这么可怕的吗?这是把学徒当一次性耗材了吧?难道学徒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哦,魔法学徒恐怕还真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斯特兰奇不敢再耽误时间。他和古一法师总共就见了一面,在姑且收下他做学徒之后也是王法师负责管教,全程没露面第二次,怎么看都不像是对他很重视的样子。 再加上他在一众熟练开传送门的学徒之间,笨拙得无比醒目。斯特兰奇回顾自己过去对待这种弱智实习生的态度,甚至觉得古一法师其实是很给他面子了。都没赶他走。 生死危机下,斯特兰奇变得比往日更加清醒和冷静。也或者其实那是低温和低氧状态下的幻觉——随便是什么了,他今天要是开不了这道传送门回去,必然会死在这儿。 也不知道未来的登山者看到他之后会怎么想,以他的装束打扮,那些人恐怕会觉得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吧……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斯特兰奇还苦中作乐地想着。 可是,传送门就是不肯为他开启。 光芒沿着手指画出的轨迹闪烁,咒文若隐若现,元素服从了他,然而却依然有一道似有若无的隔膜横亘其间,让他无法如臂指使地命令它们。 是哪里出了问题?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斯特兰奇逐渐慌乱起来。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剧烈颤抖,身体表面裹满了白霜。冰雪焚烧着他的身体,斯特兰奇渐渐连动作都无法做到标准了,奇怪,太奇怪了,他明明完全模仿了最优秀的法师的动作,古一在他面前开过好几次传送门,他把每个细节铭记于心……奇怪,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甚至也考虑到了古一法师的不同,毕竟是大师,大师能用的手法像他这样的学徒未必能用,斯特兰奇也参考和研究了学徒中最优秀的几个,他反复试验了多种姿势、多种手段,可是,传送门就是不肯为他打开。 不。他拒绝这种结局。他不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引起了斯特兰奇的注意。他转过头,对上了布兰妮的视线——他还记得这位队长。 她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要不是条件实在无法承担剧烈运动,恐怕她现在已经跌倒在地、抓耳挠腮、尖叫发抖……然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他看。 然后,她慢慢地往前走,身后是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的队友。 他们已经站不稳了,全然意识模糊的样子,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布兰妮看着前方,没有回头。那种镇定带着置生死与度外的淡然,仿佛已经做好了打算,知道他们会倒成一排。 斯特兰奇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忽然忘记了他所学到的一切。 他转过头,挥舞手臂。金光在他的手指下连成了圆。
第116章 第四种羞耻(16) 希克利在来之前就已从他人口中得知了事件的结局,但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布兰妮:“你当时认出了斯特兰奇吗?” “没有。根本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而且出现在那种地方又打扮得那么怪,谁都不可能把他当真人看吧?再说他之后做的那些动作,”布兰妮模仿着在半空中画圈,“根本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恍惚之中,布兰妮只以为这是一种濒死所导致的幻觉。 不过她也没有完全说实话,当时她其实是看到了斯特兰奇的脸的。刀剑般的寒风将他的皮肤刮得通红,白霜聚集在他裸露的手指上——看到他们之前,他应当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长时间。 事后布兰妮能回忆起来的东西更多,比如斯特兰奇来找她时说过的卡玛泰姬。那地方虽然位置特殊,却也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小村落,而斯特兰奇这种人千里迢迢地跑来,所为的是什么呢? 他来之前甚至对自己的目的地近乎一无所知,连有巴士直达都不清楚。 布兰妮大概能猜到斯特兰奇的行为逻辑。 既然他会选择登山队攀登喜马拉雅,就说明在他心里,这个“卡玛泰姬”一定是相当与世隔绝,并且是个极度苦寒的地方。被问到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语气古怪地说自己“差不多算是在朝圣”……听上去简直像个神经病。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还不会轻易地往超现实的方向联想,然而布兰妮,她心里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这一生都在和怪异的危险作伴。 不,她简直像是在追着危险跑。甚至可以说,不是她在无意中遇到了危险,而是她总会下意识地出现在危险附近。 不过布兰妮不会说自己是有什么特殊的“追逐危险”的心理,哥谭那种地方她从来都是绕着走的,哪怕要坐飞机都不肯坐会经过哥谭上空的那种,就怕飞机坠毁在哥谭。 布兰妮自己有过猜测,觉得这可能就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危险总是无处不在的,既然如此,不如盘旋在那些明确的、看得见的危险附近,毕竟,在黑暗的地方,光明更为灼亮和显眼——好比在大都会的时候超人总是来得最快。 这些话就不用对调查人员说了。 希克利像是相信布兰妮的话。他更加细致地问了一通,主要是关于斯特兰奇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手势,有没有在做手势的时候说什么话。 这也是她近些天被反复询问过的问题,布兰妮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回答,她对这个非常肯定: “他什么也没说。我非常确定。他也就是做了这个动作,一只手微微弯曲着往前伸,右手在正前方画圆。他只画了一个圆——可能这个圆画得很规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像这样?” 希克利模仿了一遍那个动作。他做得非常标准,可能做得和斯特兰奇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布兰妮清楚地说。 希克利又在平板上写了点什么,然后站起身,朝布兰妮伸出手:“明白了,怀特女士。感谢你的配合,如果这件事有任何后续,我们可能会再次联系你。” “去喜马拉雅联系我?”布兰妮还是握住了那只手,但不妨碍她这么调侃。 “你还要继续攀登喜马拉雅?”希克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新的表情。他惊讶地看着布兰妮,“你知道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极限运动了吧?这次是运气好碰见法师,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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