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了被他身上神威所震慑,而瑟瑟发抖的秋娘,他弯下腰,那缎子一般未被束起的头发,就像流水一样从他背后滑落。 他用扇子把落在檀木案上的素帛挑起,凑近了,轻轻嗅闻了一下,赞道:“果然不愧是被舅母推崇为魁首的香品,当真是香韵非凡。”又看向伏跪当地,颤抖不止的秋娘,真心实意地向她邀请道:“娘子有这样不凡的手艺,在舅母家中做个侍女实在是屈才了,不如跟我一道回泰山,我封你为侍香灵女如何?” 小山目光愈加凌冽,“府君谬赞了,只是家中侍女玩笑之作,府君乃是当世调香圣手,这样的粗鄙之作,怎么能在您面前献丑?至于让她做您跟前的女官,更是无从说起,那小丫头只是蒲柳之姿,怎配在府君跟前侍奉?”说着便低声叱道:“粗鄙的丫头,还不快点下去,免得污了府君的眼睛!” “是!”秋娘向泰山府君深深叩了一个头,便捧着香几恭敬退下了。 泰山府君见了,眼中滑过了一丝兴味的暗光但是却并不阻止,只是无可奈何般耸耸肩,依旧无赖地笑道:“既然舅母不肯割爱,那就算了。只是外甥远道而来,舅母不能连一盏茶水都不招待吧。” 小山已经被他兜圈子的话弄得烦闷起来,但还是如他所愿地让小绿和红玉给他设座奉茶。 等上了茶,他又开始嫌弃小妖们拘束,没有方才宴会的欢乐放松,抱怨着小山见外。 小山心中冷嗤:可不就是外嘛,他是自己哪门子的内。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山的排斥,他脸上越发委屈起来,配上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烛光与明月的辉映之下,却是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感。 便是方才被他神威所震慑的妖鬼们,也在这一刻被他的美貌所迷惑,忘记了这人高贵的身份,在心中偷偷地对他生出了怜爱之心。 但小山可不吃他这一套,脸上依旧淡淡的,只有熟悉他习惯的小妖们看出来,他这是更加不耐烦了。 小山挥挥手,让方才弹奏抱琵琶的妖精们继续奏乐,他这样随意的态度感染了庭院中战栗不安的小妖们,让他们从无所适从、几欲逃跑的恐惧中缓了过来,逐渐放开了警惕的心神,慢慢自若起来,恢复到了从前周到侍奉的态度。 泰山府君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他捻开手中的墨玉折扇,慢慢扇着,不再兜圈子来逗弄自己的这位小“舅母”,开门见山道:“我座下的一个判官来求见我,说是舅母拘禁了他一个朋友的妻子,他地位低微,不敢亲自来求见舅母,只能托我说说情,恳求舅母把他友人的爱妻还给他。” 小山冷笑道:“难不成我是专门妨碍别人姻缘的恶人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弄得人家夫妻分离。这样的恶名我可不愿意担当。”阻拦别人夫妻团聚,拆散人家美满家庭的分明是你的母亲,这样的好事,可不要随意栽赃到别人头上。 仿佛是被小山恶劣的态度伤害了,泰山府君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泣道:“舅母难道以为我是个胳膊朝外拐的人吗?我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呀。我当然相信舅母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毕竟天下间谁不以伺候我家为荣?若是知道能够侍奉舅母,即便是再情浓的夫妻也会愿意暂时分离的。而且舅舅向来都说舅母品格高尚,和我们家格格不入,是个品性高洁犹如无暇宝玉的人。所以我当时就把那个造谣生事的判官打入九幽地狱了。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玩弄口舌,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我赏了他拔舌油烹,希望他在狱中能够早日醒悟过来。” 小山被他肉麻的奉承话弄得汗毛直竖,又被他口中轻描淡写的酷刑弄得一阵恶心。 难怪就连西王母那么疯的母亲都觉得她这个小儿子性格乖戾,把他打发到了泰山去做冥府的长官,实在是眼不见为净。 在这一刻,他竟然诡异地能够和西王母共情。 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之后,小山一阵恶寒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他的语气也不可避免地恶劣的起来,“不许再这样说话,不然我就告诉你舅舅,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虽然告家长真的很无耻,但也确实非常有效果,要治这样的混蛋,就只能以毒攻毒,出这样老套、无耻的招数了。 似乎真的是畏惧了师傅的威严,泰山府君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打了个冷颤,忙向小山连连拱手,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以后都改了,还请舅母高抬贵手,不要告诉舅舅他老人家。” 说着岔开话题,正了表情,“我座下确实有个判官来替人说情,让我请您把一个叫做孙子楚的书生的魂魄还给他的爱侣。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清楚您和舅舅什么时候又兼任了地府的职责,所以特意来看看。” 他们在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庭院中的小妖们,所以当听到了泰山府君的话之后,有些年轻气盛的妖精已经怒不可遏起来。 “怎么,怎么胡乱冤枉人!明明我们主人是好心收留孙郎君,怎么,怎么是还给他,说的好像我们家是故意拿了人家不放似的。” 见大家的视线纷纷转向自己,连泰山府君的眼睛也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这方才被热血冲头的小妖顿时萎靡了,辩驳的声音也越发低微起来,最后低得如同嚅嗫。 泰山府君被人反驳也不生气,反而眼睛激动地闪闪发亮,他一拍掌心,“就是啊,我舅舅舅母可是——” 被小山冰冷的视线瞪着,泰山府君到了嘴边的奉承忙咽了下去,他一捋袖子,恢复了方才端然的模样,“只是他到底是我身边的老人,虽然已经去了幽狱,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所以在这里我想请舅母给我一个机会,让这一对“爱侣”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别在到处托人,要是不小心败坏了某些贵人的名声就不好了。” 单这么一看,他这幅气派还是很唬人的,可是庭中的小妖们早就因为他刚刚的一番油嘴滑舌,把对他的滤镜全都摔碎了。 所以这会儿难免就有几个胆大的小妖插嘴,“孙郎君才是事情的主角,同不同意,还要征求孙郎君的意见才是。” 小山也赞同道:“孙郎君只是暂居我家,并非我的下仆,所以要问一问他自己才是。” 泰山府君接连被反驳也没有生气,而是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意,问道:“那就请这位孙郎君出来一见吧。” 闻言,孙子楚从侍从之中走出,他不卑不亢地向泰山府君叉手一礼,“外臣孙子楚,见过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赞赏地看了一眼月光下,素衣白袍的书生,注意到他身上微微显耀的柔黄光辉,抬了抬手,“免礼吧,校书郎。我的意思你刚刚也听到了,不知你的意下如何呢?” 孙子楚不妨死后还能听到有人称呼他的官职,眼中泛出一抹泪意,但他随即便镇定了心神,恭敬地回禀泰山府君,“臣从未与人结为夫妇,若是生前曾与人纠缠,但人死业消,多少情意,在死的时候都偿还了。臣自从化为阴鬼,多亏了唐家香铺的主人收留,唐氏主人对我恩同再造,并无半点逼迫,孙子楚幽留至今已是感恩不尽,若有来生,必然结草衔环相报。至于府君所说的相见一事,臣虽觉并没什么好见的,但既然那人一直纠缠不休,甚至还无意牵连了孙某恩人的名声,那臣便见一见他,与他把事情分辨清楚就是。” 泰山府君听得连连点头,“孙郎不愧是名动洛京的才子,说话真是句句在理。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借用舅母家的庭院,让那个痴人和你见一见吧。” 说着,庭中骤然卷起一阵阴风,空中玉璧一般的圆月,刹那间爆发出一阵耀目的光辉,直闪的庭院中的妖鬼们纷纷闭上眼睛。 待光芒褪去之后,只见庭院当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半透微光的身影,正是寻找多时的赵璇。
第42章 酴醾花露(七) 赵璇自从到了长安之后, 整日都在奔忙于玄元观与府邸之间。 他不是不清楚家里下仆投向他的,仿佛在看疯子的眼神。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底总有种越来越焦灼的紧迫感, 好像他若是暂缓了去寻求子楚踪迹的步伐,那么等待他的就是那个他即使在梦中见到, 也会痛的醒来的结果——永远失去子楚。 在一次次闭门羹之后, 或许真的用诚心打动了看守道观的道士, 或是是那一车车的珍宝真的喂饱了通传之人的胃口, 或许是那些受了他好处却不想给他回应的人实在恐惧得罪世家子弟的后果,玄元观的大门终于在第六□□他打开了。 崔真人年纪并不大,但神情却是超出常人的凌傲, 两片飞扬的长眉高高地连入鬓角,即便是面对同样身为世家子的赵璇也态度倨傲无比。 按照长相来说, 他实在长得很不错, 甚至可以说是俊美,但无论浑浊的泛着血丝的眼睛, 还是眼下深深的青黑,都给他原本俊美的面貌做了一个大大的减分项。 他不耐烦地盘腿坐在一个杏黄色的蒲团上,单手撑着下巴,根本不等赵璇说话, 便很不客气地说:“......你说的如果我完成了你的愿望,就把赵家珍藏的玉璧送给我, 是真的吧?”语气十分之轻佻,若不是赵璇现在有求于他,早就被他这样轻慢的态度触怒了。 只是眼下他唯有求着这个崔真人这一条路, 赵璇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硬邦邦地说:“......是!” 崔真人顿时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道爷我向来是很诚信的,既然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说罢,便起身去了帷帐后面神神秘秘地打开了一个壁柜。 这壁柜里面藏着一个神龛,神龛中供奉着一块儿石头。 这石头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若是丢到外面去,只怕根本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 但崔真人打从打开壁柜的那一刻,便不敢抬头让自己的视线触碰到神龛当中,仿佛这石头是多么至高无上,威严不可犯的可怕东西。 他当即端正了姿态,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地踏出罡步,走完了罡步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从一旁的香匣中取出了几柱线香,口中喃喃念咒,突然一阵青焰从香柱上燃烧起来,倏忽火灭了,线香燃了起来。 若是有唐家香铺的人在这里,他必然立刻就认出了这香正是他们家所制的降仙香。 香气很快就浓郁起来,白色的烟雾迅速地弥漫了整个内室。 随着烟云弥漫开来,这崔真人的神情也越发恭敬,全然不见在外面面对孙子楚的傲慢。 渐渐地,一种阴冷的气息从那被白色烟云笼罩的神龛中漫溢出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随着这气息一同被释放。 有什么极为恐怖的神念被牵引到了此处。 崔真人当即利落地跪在了光秃秃的地板上,三叩九拜,伏拜在地,小心翼翼地把孙子楚请托之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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