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着层层玫瑰的红茶杯被放在迪克面前,紧接着是一碟雪白的方糖,茶匙在牛奶杯里碰撞出轻微的细响,红茶已经蒸腾出诱人的袅袅芬芳。 夜翼没碰那只精致的茶杯,他的倒影映照在杯底,心潮随着起伏的液面一起剧烈的波动着。 “那我呢,按照你的法律,你该如何审判我?” 听到这句话,高山兀鹫顿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苍白的面孔因此浮现出两团隐约的潮红,过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的笑容才被止住。【西奥多】用拇指揩去眼角笑出来的隐约泪花,好像刚刚听见了一个极其出色的笑话。 “天啊,迪克,是我从前让你们产生过什么错觉吗,你觉得我是个会严格遵守规定的人?” 世界的统治者心情很好地在夜翼面前又放下一碟松饼。 “假如我真的那么死板地遵守自己定下的律令,我余生的家庭聚会项目就只剩下探监了。布鲁斯在我宣布新规则的第二天,就公然召开了一个百人以上的泳池派对,难道我因此逮捕过他?” 高山兀鹫的嘴角浮现起一丝揶揄的微笑:“哪怕戴安娜、娜塔莎、以及穿着比基尼的你和杰森都混进派对,我不也装成对此毫无所知的样子?” 戴着权戒的手又伸了过来,帮夜翼在松饼上撒了一把多巴胺色的糖粉,这是迪克从前最喜欢的搭配。 “吃吧。” 【西奥多】单手托着下巴,显出一副轻描淡写的神色:“本来就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我宣布你当场无罪释放。” 夜翼依旧没有握住眼前的叉子。 热腾腾的小甜饼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却,就像是高山兀鹫逐渐失去温度的表情。 “这让我想起从前阿尔弗雷德做的早餐。”迪克低声说,“韦恩庄园,我们都生活过的地方,听说现在每天都有人试图翻过庄园的栅栏,因为饥肠辘辘的他们想捡拾地上掉落的榛子。” 最后一丝笑容也终于从高山兀鹫脸上消失殆尽。 “哦?你是在为此指责我吗,夜翼?”【西奥多】冷淡地说。 “不过你说得对,一群无药可救的人渣,确实没有资格玷污布鲁斯的百年庄园。我会让人在后花园安装激光射线,烧焦每一个闯入者的脚底板。” 迪克猛然抬头:“别和我顾左右而言他,泰德,我没在说侵入者的问题!” 高山兀鹫露出鲜明的讥笑:“我知道,你在说食物的问题。” 世界的统治者终于褪下了他温情脉脉的面纱,语气也变得急促而凌厉。进化到了极点的半氪星人眼中蓄起淡淡的红光,这让他矢车菊色的眼睛看起来变成一种浓郁的紫色。 “我难道有让任何人饿死过吗,夜翼?每个月的第一天,人们都能领取到不用花钱的充足食物。假如那还不让人满意,也可以拿着身份证件去商场里买。在重大节日和生日当天,只需要填写一张小小的申请表格,人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从五百多种高级料理里,挑选一份他们喜欢的作为政府福利。” 夜翼咬紧了牙关:“你分明能听见,西奥多,每天、每天都有人在饿死。” 高山兀鹫站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长兄。【西奥多】居高临下地看向迪克,眼底含着冰川一样的冷漠。 他故作惊讶:“你不会在说反抗军吧,迪克?被通缉的犯人当然没有免费发放的食物福利,也无法用证件购买水和食物。但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我保证,监狱里的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而且一天至少提供一顿肉食。” 他明知道这会令夜翼生气,但嘴角还是故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我也没眼看着你的朋友们饿死,上次有个反抗军饿晕在大都会的下水道里,还是我下令让卫兵带着葡萄糖过去救他呢——如果他们坚持藏身在铅层后面,那得不到救助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他们想要自杀的选择。” 这下子,夜翼也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他的肩膀和手臂绷紧,在制服下露出危险而漂亮的线条,就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只是在说反抗军吗?” “那不然呢?”高山兀鹫一字一顿地反问,“难道你竟在跟我说灰城?” 【西奥多】又一次大笑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再无任何欢欣,只有一片冰冷的愤怒。在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上,高山兀鹫反而奇异地压低了声音,像是要把一颗炸弹小球慢慢压缩成核聚变似的武器。 “尽管看不出他们活着还有任何意义,但我依旧赐予他们每个人足够维持生命指标的食物。我甚至对他们下发过赦令,只要三年内没人因为饥饿和暴力而死,我就释放他们所有人、全部。”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迪克?天堂和地狱本来享有相同的食物,但每人手里都握着长柄的汤匙。只是天堂的人们愿意把食物喂给对方,而地狱里的魔鬼们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享用——我再说一遍,我分给灰城每个人的食物,都在可以维持他们生命指标的基准线上。只要他们都不去抢夺别人的份,大家就都可以活下来。” “然后你猜怎么着?截止到今日为止,灰城每天仍然有07人死去,死因当然不是医疗资源不足。” 夜翼的前进一步,湛蓝如同爱琴海天幕的眼睛里,终于再也看不见一丝笑意。 “那你听说过‘明尼苏达饥饿实验’吗?” “三十六个虔诚强壮的好人,在六个月里被饥饿逼成了三十六头野兽。他们自残、强迫、袭击看守者,愿意为了一口食物放弃所有原则……你不是想考验他们的道德,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对他们施加折磨。可是兀鹫,哥谭不是你的伦理试验场,这个世界也不是你手里摆弄的积木玩具!” 【西奥多】的语气是毫无生气的冷漠。 “假如不能表现出圣徒般的决心,你要我怎么相信他们真的脱胎换骨,变成一群对社会无害的人?” 说完,高山兀鹫稍微停歇了一会儿,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像是看不见迪克已经铁青的脸色似的,他用冷冻呼吸定住了一杯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我们别再为这事争吵了,迪克,你喜欢香蕉口味的冰激凌吗?” 从夜翼的表情来看,他恨不得手上有一根真正的香蕉,可以直接捅进半氪星人的嗓子眼里。 “你又要怎么解释罗兰?” 好不容易伪装出的一丝笑意,如同过冬的爬山虎般从【西奥多】的脸上凋零。 “我给了那孩子特赦。” “那不是特赦!” 夜翼终于没忍住一拳挥向高山兀鹫的颧骨,被对方擦着拳风冷脸避开。 如果人类的眼睛能够喷出火焰,【西奥多】现在应该在迪克愤怒的注视下熊熊燃烧。 “那孩子才十四岁,是你狂热的追随者,你从连环杀手手里把他救下,他从此视你如神明。所以他握起尖刀,向你申请复仇条例,希望亲手把那个连环杀手活剖,只因为你给他讲了自己报复卢瑟的故事。他觉得被你寄予期待,认为自己有义务效仿着伟大的高山兀鹫,就像是信徒朝拜神明的成圣之路。你竟然真的批准,任由这可怜的男孩划下第一刀时就开始颤抖,刺破对方的肝脏以后更是当场精神崩溃,至今还在流着口水接受治疗……治疗师和我说,他每夜都会浑身颤抖着向你祈祷忏悔,你呢?面对自己造成的废墟,你是否心满意足?” 高山兀鹫单手包裹住夜翼连续攻向自己面门的拳头,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把对方甩回椅子。 “我看错了罗兰。”【西奥多】简短地说。 迪克几乎被这个形容气得笑出声来:“‘看错’?!你在说‘看错’?!” “我以为他有钢铁般复仇的决心,和过去的我类似。但那不是报复的怒焰,只是盲目的狂热。” 高山兀鹫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一点也不能理解吗,夜翼?假如一个小男孩十二岁时就穿得像个闪烁的红绿灯,和世上最危险的犯罪分子们战斗,那他该用什么立场劝阻十二岁的小孩回家睡觉,而不是给他们一个成为罗宾的机会?” “……” 夜翼仰倒在椅子里,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起来疲惫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十二岁时都比你现在懂事,西奥多。” “起码我十二岁的时候,不会幻想着让全人类退化到几百年前的样子,就只为了彻底斩断他们反叛的可能。” 高山兀鹫不允许五十人以上的团体存在,不管是大学、工厂,还是实验室。 他人为地打散了人类在过去几千年里进化出的合作体系,让人们之间的联结重新回到时的样子。 只有五十人的大学能传授些什么?被严控在五十人以下的实验室,又该如何像以往那样启动国家级别的超级项目? 可以说,【西奥多】凭借一己之力,终止了人类科技向上进化的道路。 面对这条指控,高山兀鹫的态度十分冷静,甚至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是拿定主意要跟我吵架,夜翼。” “你在为‘全人类’这个概念而指责我?你了解过人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给全人类每年一百六十天以上的休假,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出六小时。我发给他们免费的食物和水,超出基础需求之外的食物有80%的补贴。人类渴望科技前进,无非是希望享受科技进步带来的福利,我每年都会带走合适的外星科技,只说医疗方面,预约晶状体恢复术和牙齿再生手术的名额,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高山兀鹫冷冷地转过半面身体,矢车菊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而克制的光芒。 “他们轻而易举地获得从前要拼命工作才能换取的东西,而代价仅仅是别反抗我、别和我作对、别想毁坏我一切重要的人和东西。” “而你是想对我说,我让人类变得糟糕吗?” “——比那更糟糕!” 迪克一把扯下脸上的多米诺面具,颤抖地看向昔日的兄弟。 “你给他们一切,但你何曾在乎过人类?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你的一个想法,他们失去一切也只需要你的一个念头。你让全人类的命运和你强行绑定,可你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没让人类沦落到茹毛饮血的地步,只是为了这是红罗宾能接受——” “夜翼!” 自见面以来第一次,高山兀鹫强行打断了养兄的未尽之语。 红色的高温激光从他眼中射出,将红茶杯加热得呲呲作响,瓷片和滚烫的茶水一起在半空中迸溅开。 迪克拉过披风,挡住了飞射的碎瓷。他不仅没有后退,甚至还勇敢地往发怒的高山兀鹫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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