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不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如今七哥回来了,以后我就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好……” 顾言恕听着少年哽哽咽咽的声音,却是轻笑一声,回抱住少年。 昔日浑身奶味的小娃娃,成了药味草香的白齿青眉。 昔日稚拙娇憨的惨绿少年,作了白旄黄钺的百夫长。 十年光阴,多少物是人非。疑相对成梦,却是重逢此方。 玄丘,七哥回来了。
第八十章 渊阁 绘狸奴 八月十九日,天下大酺结束,圣上恢复三日一视事的常朝。 顾言慈于宣政门前序班列队,静静站在九哥顾言悫身后。 忽闻身后踏步声渐进,自知来者是谁。 只听那人经过自己时步声微顿,最后越过自己站在了顾言悫前方。 顾言慈恂恂抬眸看去,与那人正对上目光。 只见他弯了弯眼睛,笑意在眸子如春水般荡漾开来。 顾言慈愣了愣,回以微笑。 九月初一,顾言恕下朝后与太仆寺几位同僚用过廊食,相携返回太仆寺办公。他近日勤勉用政,无甚公务积压,又去查看了一番几日后秋猎的准备,便无事可做了。 “殿下,回永嘉坊吗?” “今日时辰还早,在城里随便走走吧……” 在东市随便逛了逛,路过悬壶堂,听到两个妇人小声的对话。 “李四婶,我刚才给娃他爹抓药,那掌柜的怎么是个小姑娘啊?这药能成吗?” “哎哟,那可是江医仙的重外孙。听说江医仙前不久突然云游去了,把这悬壶堂盘留给了那小姑娘将来作嫁妆。” “啊?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在太医署当职的小姑娘?……不过,江医仙怎么好端端地去云游了呢?这悬壶堂也算他老人家半辈子的心血啊……” “这就不清楚了,我猜许是得罪了什么皇亲国戚吧…天子脚下嘛,扔一个石子出去砸到五个人,一个是老百姓,一个是当官的,剩下三个背后不定就跟哪个贵人沾亲带故呢。” “唉,都不容易啊。” 东宫多年无子,朝野难免非议。医仙江轶曾被陛下暗召,给太子开了三年的药,可惜无甚效果。 这些也是前不久席筠告诉自己的话,想来便是因此。 离开悬壶堂 回到永嘉坊,却不想有人比自己到得还早。 “七哥!” 少年怀抱着一团雪白小跑几步过来,迎起阵满是欣快之意的清风,鬓额边的碎发随风飘然。 顾言恕笑着理了理顾言慈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瞧着少年的点点细汗和红扑扑的脸颊,想来也是刚赶过来。 “今日怎么有空来永嘉坊了?”看着少年怀里的一团,又迟疑出口“这是……上元?” “嗯!不过眼下似乎是睡着了……” 顾言恕抬手抚了抚小狐狸埋在少年怀里的脑袋,瞥见它脖上的银铃,目光一顿,一时怅然。 “前几日父亲赏了华月殿不少今年南洋新贡的莲雾,姨妃惦记着你爱吃,特地让我送来……嘿嘿,我刚交给玉壶,你就回来了。” 闻之,顾言恕收回手,冁然而笑。 “哈哈哈,你七哥哪里就这么贪吃了?再说,又不是什么金石玉珀,遣人送来就是了,何必你亲自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顾言慈微微仰头看着顾言恕的笑,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无处遁形,便笑嘻嘻地腆着脸道。 “这不是想把上元抱来给七哥解闷儿嘛,左右我今日无事,就算在潜邸单看着七哥发呆也好。” 听了少年的话顾言恕忍俊,也不知小孩是从哪里学得这些俏皮话。 “这话还是留着给小姑娘说吧……我正要做花灯,可要一起?” “嗯!” 渊阁 矮几上散落着工具纸张,两个人并排着坐在几旁,一个成型的白纸灯笼放在顾言恕的手上,正等上色。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顾言恕僵硬地拿着紫毫笔,望着一旁熟睡的上元,往灯面上一笔一划,勾勒出几只狐狸的轮廓。 “噗……” 顾言慈不禁笑出声,眉眼带笑地望着顾言恕作画的动作。 “……久在军旅,舞刀弄枪惯了,玄丘就凑活凑活吧。” “嗯……确实还凑活。” 听小孩竟顺着自己的话应下,顾言恕颇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哈,我来帮七哥。” 说着,少年提起袖子,从旁边操起一根画笔,粘上梅花盘中的蛤粉,也开始在花灯的另一侧描绘。 两人捧着一只不大的花灯,一起开工,衣袂交叠,只要微微偏首便能瞧见彼此眸中认真的神色。 顾言慈凝视着那人金箔似的眼眸,静谧地只能听见阁外落叶的声响。 感受到身旁人的视线,顾言恕扭头过去,望着少年粲然一笑,濯濯如春月柳。 顾言慈心跳忽一滞,忘了呼吸。 轻呼出一口气,敛回心绪,低头继续作画。 不一会儿,花灯上就布满了大小各式的狐狸,还有…… “咦?这是……” “这个?七哥啊。” 少年指着灯面上的几只小狸奴笑着说到。 顾言恕一时失笑,心中却泛起微微酸涩。 不禁揽少年入怀。 “七哥?” 顾言慈愣愣地轻唤出声。 “玄丘,其实当年洛阳之变后,我便做好了身死塞风,魂不归京的准备。可是,那一个纹蝶绣鲤的锦袋,那一句‘等我’,却让我夜夜不能寐,我每一刻没有不在想着千里外的帝京,没有不在想着没了狸奴的玄丘,今夜是否仍是梦魇缠身,不能安寐。” “吐谷浑的铁骑不甚可惧,沙场上的血肉横飞亦无甚可怖,我只是害怕玄丘会再像当日在杏园那样,哭的那么伤心……” 顾言恕缓缓松开环抱顾言慈的手,双眼微红,看着面前的少年,轻笑一声。 “不过,你留给我的鱼干,我可都尽数吃完了。” “你……” 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少年只是眸中含泪地望着顾言恕,半晌。 “傻丘八……” “哈哈哈,是,我是傻丘八……我不仅是傻丘八,我还是傻狸奴。” 是花灯上的傻狸奴,是你笔下的傻狸奴。 男子再拥少年入怀,却是笑意难掩。
第八十一章 火燎 羲和山 贞曜三十二年,九月初八,秋狩。 此次出行游猎,顾言恕随行并掌管车马事宜。前有三百金吾开道,后有五千羽林护持。车辇之间,千牛卫逡游巡查,官道两侧,各县衙役林立。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塵鹿贋贋。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九月九日,狩猎开始。 而顾言慈则乘马出宫向城北的羲和山出发。 路过五兵馆,取走了二哥给自己打的剑。 据掌柜所言,这把剑乃是花了祖师爷一整个春秋的绝作。祖师爷本年事已高,不欲出山,但见是千载难逢的天外陨铁,这才重操旧业。 铸成之时,匠人曾将十支大钉钉入柱中,挥此剑一削,钉子全部截断,剑锋却纤毫无损。用力弯曲,剑身如勾,放开来铿然有声,又如箭弦一般平直。实为上上乘之作,令人啧啧称奇。 顾言慈见此剑以百炼钢包裹其外,阳文阴缦,穷理尽妙。而锻肌形如片片龙鳞,似虹霞丹露。故名之曰流鳞剑。 临近隅中,到了甘渊馆,正赶上午膳。 席间见母亲脸色不大好,顾言慈就知道这一桌膳食定又是她一个人从黎明忙活出来的。 “娘,这些饭菜……” “怎么了?可是不对你胃口?”苏亭似有些慌张,转而目光一黯。“……都怪娘,不能时常见你,连你换了口味娘也未曾知。” “不不不,慈儿没有这个意思。娘做的膳食,宫里的司膳可都比不上。只要是娘做的,慈儿都爱吃!” 说着,少年几下扒拉干净了碗里的饭,末了还朝妇人讨好地笑笑。 见自家孩子这副模样,苏亭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似乎浑身的酸痛都减轻了许多。 见少年吃饱了,苏亭站起身来。 “娘把这些收下去,琉璃把你的床铺都安排好了,咳咳…若困了就去小憩会儿吧咳咳……” “娘?” 苏亭掩了掩唇,安抚地朝顾言慈笑着摇头道。 “不碍事,慈儿无需担心。” 回到客房,不多时,琉璃匆匆忙忙跑进来。 “殿下!娘子方才突然晕倒了!” “怎么回事?” 顾言慈噌地站起来。 “方才娘子正在后院走着,冷不丁地就倒在地上了,奴婢刚刚把娘子搀回房,娘子身上热得吓人。” “带我去看看。” 仔细切脉,是风寒引起的发热。好在馆中素备有药草丹石,开了一副退热方子。 顾言慈守在母亲的床边,天色渐暗,又听着母亲咳了一夜。顾言慈实在放心不下,叫人给父亲送了信,自己留在羲和山上照顾母亲几天。 九月十日,皇帝带着妃嫔、公主及未成年皇子前往山上猎宫,其余人等仍居营帐。 到了夜间,杨骋报知顾言恕,说白日太子遇刺,没有受伤,但刺客给跑了,现在猎场外围都加强了警备。 顾言恕心底一惊,暗杀东宫,猎场里有嫌疑的人就那么几个,其中他的血鞘战力最为精良,他连忙叫人把众人召集起来,清点人数,再三交代不可单独行动,就算去出恭也要三人一组。 如此惶惶一夜,终于盼到天亮。 九月十一,晨光熹微,从绣岭上传来旨意,圣上宣皇子及一干重臣在猎宫用早膳。众人论资排辈,分列入席。因为昨日太子遇险一事,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好在顾言志满面笑容,镇定自若地安慰诸人,又说了些相信大理寺会追查到底一类的话,气氛才渐渐轻松了起来。 用过这御赐的早膳,众人陆续告退。顾言恕被留下来,陪皇帝查看了渤海国新贡的马匹,最后才离开。 是夜,顾言恕在睡梦中一降悚悸,猛地坐起身来,撞得榻边佩刀铠甲叮咣乱响。他拂去冷汗,挥退闻声进帐看的人。 他做了噩梦,似乎又回到了洛阳当夜,眼前皆是漫天大火,无边无际,像一条噬人的巨蟒,将自己越缠越紧。虽已醒来,心头烦闷却挥之不去,干脆坐起身来。 马逊在帐外忽然出声“殿下,猎宫有变!” 「马逊,秦王府旅帅。」 顾言恕几乎是从床榻上跳起来,赤脚奔出帐帘。 “怎么了?” 顺马逊手指看去,只见绣岭山顶火光闪现,借着火光,隐约可见烟雾升腾,深吸一口气,好像已经嗅到了焦糊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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