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凑到他身边,端过自己的杯子,和花无缺一碰杯,嬉笑道:“公子志趣方兴未艾,可是要作诗一首,一颂当下光景?” 花无缺仰头,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小鱼儿暗自品味,这“邀明月”的确是好酒,入口清淡素雅,回味甘辛。喉咙微微灼得发烫时,长久的香气又像在暗撩心弦。 他笑道:“你难道担心人生太短么,花无缺?” 花无缺道:“生死由天,我担心又有什么用?活这一场,应当快意人生才是。” 小鱼儿也道:“对啊。你看,姨娘和师父都活得又快乐又潇洒……唉,惦记那么多爱恨情仇,有什么用呢?” 话到此处,小鱼儿搂着花无缺的肩膀,在花无缺脸蛋上啄过一下,花无缺也没有躲。 他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小鱼儿——既不让人害怕,也没有轻慢亵狎之意,而是纯粹又热情的目光,一如杯中映着月光的白酒。 花无缺已不必说,小鱼儿亦不必问。 花无缺右手轻轻按着小鱼儿的锁骨,把他压在另一侧的床栏上。他另一只手中的瓷杯倾翻过去,杯中的酒洒出了些许,在衣衫上洇开一圈。 小鱼儿故意道:“唉,这些好酒都浪费了。” 花无缺看着他,慢慢俯身,温柔地道:“我已经醉了,所以不必喝那么多。” 小鱼儿伸右手勾住他脖颈,左手去解花无缺的衣襟,反问道:“你就醉了?” 花无缺的长发垂到他的面颊,道:“你呢,小鱼儿?” 小鱼儿一抿嘴,道:“你都没有好好亲过我。” 花无缺一笑,道:“好,我赔罪,是我的不是。” 他轻轻贴上了小鱼儿的双唇。 小鱼儿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对上花无缺翕动的睫毛和躲闪的眼神,不禁又笑成两汪弯月。他们第一个落在嘴上的吻,却是在肌肤滚烫,呼吸交缠之间。唇齿带着酒的清香,却比酒更浓,更让人欲罢不能。 人未醉,又已醉; 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折玉枝和燕南天拼了一下午酒。她看似险胜一筹,但毕竟燕南天身体欠佳在先,因此实是胜负未分。头疼欲裂的她还有些忿忿不平,结果一回房便和衣而卧,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间。她本想着去侄儿房里找点泡点茶解酒,却发现日头高起,房里却没有人要起的意思。 折玉枝拍拍门,道:“无缺?小鱼儿?你们醒着吗?” 许久无人应门,她便在门缝上轻轻一嗅。她内功本就纯熟可属天下一流,五感也都被偷盗生活训练得超乎常人。只在这一呼一吸间,她能闻到房内绵长的酒香和淡淡的移花宫仙子香味道。 折玉枝暗笑,这俩人怕是晚上又喝了不少酒,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了。她回自己房内取了铜钱,去客栈楼下要过一碗解酒汤,一壶普通的茶,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上,一边喝,一边看门口的车马来往。 她在当江湖神偷时,多半是昼伏夜出,后来当了自封的教主,更加深居简出。如此闲适地坐着看街景,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来的头一回了。清风徐来,她虽然坐在逼仄的客栈中,竟觉得悠哉游哉。 有个村妇抱着大哭的小孩子进来,四处张望,找不到空桌,便战战兢兢往折玉枝这里走来,低声下气地道:“夫人……这个……能让我坐一下吗……这孩子要喂奶了,但是……我实在……”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然后才是挑着扁担的丈夫。折玉枝见状,便爽朗起身道:“大娘不必客气,请坐。”她把最里面的位置让出来,又似是无意地端着茶杯靠在桌前头,恰好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那村妇感激地看她一眼,解开衣服给婴儿喂奶。那丈夫一身泥土,更不敢靠近雍容华贵的折玉枝,只能在远处讪笑着点头,拉着那两个不安分的小孩。 折玉枝从桌上钱袋抓起一块碎银子,抛给那小孩,笑道:“小娃娃,想吃什么,自己去买点。” 那男人连忙道:“哎哟,夫人,这可受不得……” 折玉枝挥手道:“无妨。看你们行了远路,孩子饿了,就拿去买些吃食吧。” 男人连忙道:“大狗,二狗,快谢谢夫人。” 大狗二狗便齐齐躬身道:“谢谢夫人!”跑出了客栈门。 折玉枝懒洋洋地仰头,一眼便注意到趴在栏杆上看她的两个年轻人。两个人都是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小鱼儿一直这么不修边幅,但是花无缺衣衫不整,披头乱发的样子,她倒是头一次见。 小鱼儿喊道:“姨娘,刚才有事找我们?” 折玉枝扫一眼他困顿劳累的样子,再看花无缺脖颈上可疑的红印,便知昨晚他俩不仅仅是喝酒烂醉以至于睡到此时。 她淡淡道:“本来想喝点茶,现在也不用了。你们两个昨晚干什么了?” 两个人立刻如临大敌,整衣敛容,走下楼来。花无缺瞥小鱼儿一眼,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小鱼儿哼了一声,以他衣袖作为掩盖,在花无缺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折玉枝努力压下笑意,轻声道:“小鱼儿,你可在屠娇娇手上学了她几分‘销魂美人功’?无缺,他功夫如何?” 小鱼儿咬牙道:“我……花无缺……他……他简直就是个……” 花无缺红着脸,小声道:“毕竟都是第一次……我不知轻重……真的不是故意要你难受……我都赔了几百句不是了……” 折玉枝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他们的肩膀,道:“恭喜你们呀!我这两个傻侄儿终于成大人了!”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羞赧之间,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老熊特有的意义不清的意识流脖子以下活动 45 ☪ 狐假虎威 ◎这,大概就是千变万化的江湖上唯一不变的道理。◎ 那村妇给孩子喂了奶,便感激地走开去,和丈夫同坐一桌。折玉枝吩咐小二给他们去沏杯茶喝,和花无缺聊起了各地见闻。折玉枝久居长安和西北一隅,听花无缺说起苏杭风光,有些心驰神往。小鱼儿努力回想有什么“风光”可言,却只能想起干练利索的冷掌柜,如双生姐妹一般亲密的阿锦和阿绣等人。 他思量下来,这一路旅行,的确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如杭州王家那样朴实的百姓,有如观沧海那样的为官之人,有如李飘飘那样三教九流的奇人才子,也有如长空方丈、长恨师太、无为真人那样的武林大家、一派掌门。 如果说以前的小鱼儿只算是在“江湖”的表面浅尝辄止,算到今日,他可以说是真真正正走了一遭。 小鱼儿忽道:“有时,江湖上的斗争,实在没有道理。” 花无缺一愣,笑着答道:“有像姨娘那样,因为‘喜欢’便做了的人,也有‘不喜欢’,但为了某些事不得不做的人。大家都是为了自己所想、所欲、所念,而行动。有时同道殊途,亦有时殊途同归。” 折玉枝拍手道:“你们终于看到了。这,大概就是千变万化的江湖上唯一不变的道理。” 忽然,刚才那两个小孩——大狗二狗——飞也似往回跑来,冲进客栈,抓着他们爹的衣襟不敢动了。 男人皱眉问道:“怎么了?” 大狗喘气道:“是……是那群蓝衣服人……” 他此言一出,整个客栈饭堂里都安静下来。下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丢下在吃的东西,逃难一样冲出客栈。小鱼儿、花无缺、折玉枝三人自是摸不着头脑,看那村妇也慌张地抱着孩子随着家人跑了,又不好去问,只能看向柜台之后面如死灰的掌柜和小二。 有一个小二之前招呼过他们,这时候哆嗦着靠过来,躬身道:“三位还是快些走吧。小店不幸,不能连累了客官们。” 小鱼儿皱眉道:“这又是遭什么了?是官差还是响马?” 小二道:“都……都不是。是……是……是……魔教。” 花无缺道:“什么魔教?” 小二道:“紫微……紫微教。”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接着小鱼儿和折玉枝同时爆发出大笑,花无缺也忍不住拿扇子掩住嘴上笑意。 小二倒是变成了不明所以的那个,道:“三位……笑什么呀?” 花无缺咳了几声,勉强道:“这个紫微教是什么……什么东西?”听得他问话用词,其他两个人更加笑得前仰后合。 小二道:“这个……他们是道上的。每个月初八……就到这里来征收‘星宿税’,不交的……就……见红,然后……店子给烧了。他们……不喜欢有别的客人在店里……所以还是请您……” 他显然是见过他所描述的场面的,说完还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闪在一边。 折玉枝忍笑道:“好,今儿我们就会会这个……紫微教……” 小二张口还想劝,小鱼儿站起身来,在他胁下一推,道:“小二哥,我们也是道上的。你都泥菩萨过江了,就别管我们了。” 他力道看似轻柔,竟容不得小二有丝毫反抗。那小二直被他推回柜内,看小鱼儿笑着对他眨了眨眼,这才明白这三位如此胆大包天,实是身怀绝技。想到此处,他自己的骨气也不禁长了几分,在柜台后挺起胸脯。 小鱼儿转念一想,道:“咱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花无缺道:“你有何计?” 小鱼儿笑道:“计谈不上,却可以耍他们一耍。不知姨娘愿不愿意陪我们……” 折玉枝拍手称快道:“好,我陪,我陪。” 三人先后上楼,消失在房间里。 不多时,街上传来零零散散的踏步之声,少说有二十来个人,走进这“鸿宝客栈”里来。他们皆是一身宝蓝短靠,背后用白线绣着北斗七星和北极星的图样,和他们努力装得凶神恶煞的脸却不是很搭衬。领头的两个男人,一个高大如熊,鼻子被谁一拳打过似的歪在一边;一个瘦小如猴,不光满脸的麻子,还长着一颗媒婆痣。 掌柜的赶快提溜着衣服出门迎接道:“熊大爷,侯三爷,小人恭候多时了。” 那歪鼻子熊大爷粗声粗气地道:“后厨的饭可烧上了?” 掌柜道:“是,是,老早就给您们烧上了。每个桌都有四菜一汤,菜是两荤两素,荤有一鱼一肉。弟兄们的酒也管够。” 候三爷尖声一笑,道:“不错,不错。今天就看在你面上……” 他还未说完,听后面有一个湘音的男人叫道:“三爷,莫听他乱讲,个店子里还有别人咧!” 掌柜的立刻汗如雨下,裤子里也很快要如雨下了。 熊大爷和侯三爷收敛笑容,往空荡荡的客栈里望去。店里的伙计都站在柜台里低着头。堂内桌椅间只有一男两女三个闲人,穿着不起眼的土色衣裳,而且都坐在最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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