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也算是中原大城,此时约莫过了酉时,街上依然熙熙攘攘,有叫卖的摊贩,有嬉闹的游人,有相依的情人。只不过,今日街上的女孩似乎格外多。 小鱼儿拉住路过的一个粉裙少女,问道:“姑娘,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少女被他唐突,又羞又恼。但是她看到小鱼儿英俊的脸,心里的牢骚便刹那间作云烟散了,娇笑道:“相公,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啊,你怎么不知道?” 小鱼儿恍然大悟,笑嘻嘻地道:“多谢姑娘。我一见姑娘沉鱼落雁之容,便一下子就忘光了所有事情,连今天是七夕也不记得了。” 少女脸上红晕顿起,啐道:“好不要脸!” 嘴上虽这么说着,她正想鼓起勇气邀约小鱼儿同行。一转头,那红衫少年却早就不见踪影了。 少女的朋友追过来,看到她如此怔怔地注视着远方,便嬉笑道:“怎么了,遇上谁了?是不是……” 少女摇摇头,打断道:“没有谁。走吧,大家都等着我们呢。” 如此说着,她却怕是要从此惦念着小鱼儿了。殊不知,那少年心中亦有情人呢。 小鱼儿又走一阵,武昌夜景让他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中,他行到了长江之畔。这里有不少摊贩在卖蜡塑的小物件。小鱼儿不认识这个,又拉着旁边的大娘问明白了。此物名叫“水上浮”,形态各异,有人物,也有动物,因放在水上就能漂浮而得名。他正踮着脚端详刻蜡上色的老大爷,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打了一下。 他不满地回头瞥了一眼,见到身后人面容,立刻转怒为喜道:“怎么,看书睡得不香么?” 花无缺手中折扇摇动,正是刚才用来敲小鱼儿肩膀的。他微笑道:“我只是小憩一时罢了。若是白天睡得太多,夜里睡不着。规律一乱,就很难恢复。” 小鱼儿道:“你讲究倒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花无缺道:“我也是出门透气,看这边人多,就过来凑个热闹罢了,不想能看到你。” 小鱼儿便指着那卖“水上浮”的小贩,道:“我们也买两个放,如何?” 花无缺蹙眉道:“那是什么?” 小鱼儿虽然也是不久前才从他人口中得知,但此时却装起了高深,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乎他意料,花无缺想也不想,答道:“七月初七,乞巧节。出谷以来,我也在宜昌周边见过不同的乞巧风俗,只不过没见过这个。” 小鱼儿自知他比不过花无缺了,便把“水上浮”的来历老实相告。花无缺眸子一亮,竟露出几分孩童般天真的新奇,道:“好啊。我看那位姊姊刚雕出一对鸳鸯,就买那个吧。” 他们挤过去,一人捧一只蜡鸳鸯,给那阿姐放下远超其价钱的二十文铜钱,便在阿姐出声阻拦前笑着逃到了长江边。 花无缺蹲下身子,伸手把手中的鸳鸟放在水里,轻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小鱼儿也把他的鸯鸟放在水面上。提起手时,它竟然好像怕那鸳鸟抛下它先去,急急地便顺着水流走了。 小鱼儿轻笑一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柔情似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44 ☪ 情浓似酒 ◎我已经醉了,所以不必喝那么多。◎ 七夕的喧闹一直持续到了子时将尽,才慢慢安静下去。 小鱼儿和花无缺沿长江江岸漫步,携手并肩,自是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亲密无间。花无缺本就温柔亲切,此时遇到情投意合之人,更是如沐春风,听着小鱼儿谈天说地,自己也偶尔插嘴。小鱼儿一直兴致勃勃,看着花无缺不住地笑。他二人如此,却不知羡煞路边多少少女。 两人聊到尽兴,便寻了一家酒铺,打算称二斤小酒回去喝。那看铺子的年轻老板已经昏昏欲睡,可是看两个公子哥走来,上门的买卖有谁不愿做?他便强打起精神,赔笑道:“二位爷,小店要打烊了,剩的酒不多。若是没有称心的,不妨明天再来。” 小鱼儿挥手,爽朗地笑道:“无妨,我问问,你这里有什么好酒么?好酒不在多,我们只要一两斤。” 仿佛是为了佐证掌柜的猜测,他伸手从花无缺的钱袋里摸出一个黄澄澄的金锭,掷在桌上。花无缺已经习以为常,只装作没看见。 老板一看金子,眼睛都直了,连忙站起来,点头哈腰道:“小人这儿呢,湖广的特产酒都有,都有。您是想要汉汾?白糁?就连‘满殿香’也是……有的,小人家藏一坛,公子若是想要……也可以买。” 花无缺蹙眉轻道:“老板,不是在下有眼无珠,只是夜深,不太想喝白酒。你这里可有爽口些的花果酿之类?” 老板连连点头道:“公子说得是啊,说得是。鲜花酿……小人这也是有,有的……”越说却声音越小。 小鱼儿微微抬眸,狐疑地注视着他。那老板被他看得心虚,立刻弯下腰去,在柜台里上下翻找、翻了半天,他捧出来一个冰裂纹白瓷坛,用袖子珍惜地擦擦口子,摆在柜台上,道:“这是小人贱内祖传的秘方……贱内是从云南府远嫁而来,家中有花园百亩,四季如春,百花齐放,便自小学着以鲜花酿酒。只是自到了这儿……就再没机会了。这一坛……便是她的嫁妆……” 花无缺连忙推脱道:“这在下可买不得。既然是令正的嫁妆,那还是留着给老板家里喝吧。” 老板挠挠头,憨厚地笑道:“两位公子要是想尝尝,就买去吧。我们放着也舍不得喝,又碰不到识货的……” 窗外人影晃动,听得一个女人声音道:“小杜,这么晚了还在张罗生意啊?” 小杜老板忙道:“那……那就是贱内。” 平常生意人家礼数不多,女人家也自然能登堂入室,还能帮忙操持生意。那青衫女子撩开门帘,本是满眼怜惜地望向她丈夫,看到花无缺,却愣在原地。花无缺看她面庞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还是小鱼儿反应快,讶异道:“铁……铁萍姑?” 铁萍姑也是一样惊讶,道:“小鱼儿?花公子?” 小杜一头雾水,道:“你们认识?萍姑,你娘家不是姓李吗?” 小鱼儿脑子一转,便知其中内情,帮着打圆场道:“啊,我哥哥与萍姑自幼相识。萍姑之前是跟着娘生活,随娘姓。后来她认祖归宗,可能就改姓李了,只不过我们一时改不过来,还这么称呼。” 花无缺也帮腔道:“是。萍姑之父一年前去世,就葬在这附近,我们碰巧知悉。想必萍姑是在守孝时和老板相识的吧。” 小杜嘿嘿笑道:“正是,正是。” 小鱼儿拉过花无缺,悄声道:“她不是和胡药师走了么?” 铁萍姑清清嗓子,让二人意识到自己还在此处,朗声道:“胡前辈待我不薄,只是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他不久便离去归家。小杜见我孤身守孝,过意不去,便时时照顾。我们日久生情,四月便禀明小杜父母,仓促成婚。我尚在守孝期间,成婚是大逆不道,因此没有声张。未能宴请公子,是萍姑的疏忽。” 花无缺微笑道:“不必了。你能寻得好人家托付终身,是我们欠你一句道贺。” 小杜一见他们相熟,便更加热心地推推那坛酒,道:“二位既然认识萍姑,那就更应该买了这一坛酒去,就当是喝我和萍姑的喜酒吧。” 小鱼儿嘻嘻笑道:“杜老板好口才,这让我们怎么好推脱呢。也罢,这点小钱,除去买酒,就当是我们兄弟给你们的喜钱了!” 小杜和铁萍姑还要推辞,花无缺已经抱过酒坛,不容拒绝地朝二人一拱手,拉着小鱼儿走了。他们走到街上回头看,铁萍姑倚在柜台上同小杜说话,娇羞不胜,时而瞥他们一眼,悄悄挥挥手。不多时,两人就关起铺门,吹灭了灯,应当是回房休息了。 花无缺道:“怪不得我看这酒坛有些眼熟,这是移花宫的瓷器,想必是萍姑在移花宫时所酿。” 小鱼儿道:“二位宫主难道还准酿酒?你们不是滴酒不沾么?” 花无缺道:“在极少时候,譬如宴请宾客时,姑姑也要端一些酒上来的。这些都是移花宫自酿的鲜花酒,不如其他的酒醉人,喝上一斤也是无妨。” 他把坛子转过一边,上面果然挂着一块小牌,清秀小楷写着:邀明月。 花无缺沉思道:“这是大姑姑的酒方。大姑姑喜用白梅、玉簪,梨花等等入酒,性凉味辛,暗香盈袖,恰适夏夜小酌。二姑姑的方子其名……‘祝东风’,用桃花、合欢、蔷薇,酿酒的是青釉坛。” 小鱼儿咂咂嘴,道:“一听便好喝得很。” 他转过头,拉着小鱼儿,温声道:“等我们回移花宫,我问问那些宫女,酒还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也给你找一坛‘祝东风’尝尝。若是好喝,咱们再找移花宫门下酿几坛,喜宴就用这个。” 小鱼儿被“喜宴”二字当头一棒,打是晕头转向,结结巴巴道:“什……什,什么喜……喜宴?” 花无缺的脸在月色下也透着隐隐的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依然坚定地道:“咱们就算不声张,也得请亲朋好友喝一次喜酒吧……你看,铁姑娘,苏姑娘,燕伯伯、万大叔、姨娘、扶桑姑娘……小仙女姑娘夫妻、慕容九姑娘夫妻、师父师姐……还有江玉郎夫妇、荷霜夫妇……如果等小仙女姑娘和紫芝姑娘身体恢复,说不定她们的孩子,还有不换和云舒都也不小了……” 花无缺真的认真计划起了他们成婚以及婚后的生活。小鱼儿只听得恍若梦中。明明这一切都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的,但是由花无缺这么说出来,小鱼儿这么听着,就仿佛不那么真实。花无缺就是这样让小鱼儿措手不及的人。他平常感情内敛、面皮薄,又恪守礼节,但是一旦认真起来,连小鱼儿也要慌张。 他们走回客栈路上,听得打更人报过,是子时两刻。小鱼儿回房前凑在折玉枝房门口听了听,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想必她已经回来了。房中熏香缭绕,花无缺还在沐浴,床尾挂着他的直裰白衫和白麻衣,床头摆着他的玉发冠。小鱼儿便在桌旁耐心等着,慢慢地斟了两杯酒。 过不多时,花无缺只穿着两件中衣回来,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懒洋洋地往床上一倒。花无缺身材修长,平常宽衣大袖遮掩着,此刻不是正襟危坐,而是相当“不成体统”地半躺半坐,衣襟散开,露出白玉似的肌肤,小鱼儿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 花无缺懒懒笑道:“你不去沐浴么?等会喝酒喝多了,只怕会直接睡去。” 小鱼儿睡了一下午,自然还是精力充沛,拎着换洗衣服去客栈后头洗澡了。他回到房间时,花无缺自己又不知几杯下肚,望着窗外夜色兀自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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