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早就察觉到,却逼着自己一次次装作无视,因为一旦走入那漩涡,就再也无法抽身,也无法带着朱宸濠抽离。 想到留守在殿内的朱宸濠,朱厚照的心也变得分外柔软,他揉着宝马的鬃毛,这马儿性情稳定,但身材健美,想来奔袭时定如电光袭去,还更不易受惊。但看这毛色,在日耀下泛着一层珠光,如果精心培育出整身珠光色的毛发,定是更为美极。 驯马官看宫中贵人于此,虽识不得是谁,也赶忙行礼问安。 朱厚照虽是年轻,也自有一番气度,此时他温和问询,与驯马官聊了良久。 不知还能否有机会脱离深宫桎梏。若能回到封地,必要深研此道,日后培育出良种,送予皇酥,才算衬得起他来。 驯马官不知眼前的勋贵想起何事,今日猎场里的文武百官,诸王还有外族使者通通下场,没有一位是他得罪的起的,幸而眼前这位,是个和善亲厚的。 朝气蓬勃的燕王世子,温驯的漂亮马匹,身后的猎山为幕,金桂模糊成绚丽的光晕,让本就俊朗的朱厚照更添温柔。 此情此景,不知撞入谁的心房,大道难行,也为他驻足一瞬,待他同路。 新帝的首次行猎,一连持续数日,等到浩荡的队伍终于动身回宫,低调的燕王世子在礼毕后无人注意,便迫不及待的回到揽月阁。 “皇酥!” 自年幼入宫为质,朱厚照从未离开过朱宸濠身边,一别数日,他独自在深夜甚至无法安寝。他冲回去打开殿门,就见皇酥一身淡色常服,撑着额角安坐于桌案前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朱厚照竟红了眼眶,这幅场景,是他日思夜想期盼着的。 这是燕王世子现在所拥有的家与亲眷。 他如倦鸟投林一般,回归到安心所在,宁王猝不及防的被扑倒在软榻,尚未束起的栗色发丝散落一地,胸口也压上了闷着鼻音一声声呼唤着“小皇酥”来磨蹭的贤侄。 越长越高的朱厚照,已经快赶上朱宸濠的身量,这一下铆足了劲扑上来,已经比幼年时候的亲昵打闹更具有破坏力,朱宸濠被他撞的胸口一窒,但后脑被结实的掌心保护着,腰背也是并未受到磕碰。 还算是知道些轻重,但毛手毛脚的。 朱宸濠心中暗暗点评,手上却还是宠溺的抚摸着枕在自己胸口的脑袋。 “皇酥,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朱宸濠从小到大听他如此说了多次,今日不知为何,脸上稍有热意,只是贤侄埋首在他颈间发觉不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问询,势必要问出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宁王微微叹了一口气,反搂住了自己养大的小糖糕。 “想。” 朱厚照这才抬起头憨笑出声,黑曜石般的深邃眼眸紧盯着朱宸濠,“我就知道,皇酥肯定想我!” 他翻身而下躺在宁王身侧,絮念着此次行猎的经历,又适时的着重强调,自己一直藏拙并未过分显露。 朱宸濠早就习惯了他事无巨细都要说与自己,虽然熟知一切也不打断。宁王慢慢撑起上身坐直,手中理着他的墨发,自己的栗发也扫落在少年俊俏的脸庞,燕王世子不躲不避,发梢带来的痒意似乎进入了心底,他不由自主的微笑,浓密的鸦睫微眯着,朦胧中看不到皇酥的凤眸,只能瞥见秀丽下颌,淡色唇瓣含着笑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暧昧不清。 朱厚照睁大仰望着宁王,那些若有若无的情丝万缕此刻又无暇顾及,皇酥已经十七岁了,比初见时的少年模样更显出众绝色,是无暇的美男子,真真是一笑倾城,比世间任何景致都动人。他一时看的呆住,神使鬼差的用手指握住皇酥的发丝,凑到鼻端细闻。 朱宸濠顺着他的力道低头,两个人凑得极近,鼻尖都要互相碰触,呼吸也交融在一起。 “你在闻什么?” 皇酥说话时的气息都扑在自己脸上,气吐如兰便是如此,但发丝间幽幽的桂花香气掩盖不住,宫中并无桂花树,揽月阁内也不用此种发油,这气味是哪里来的。 朱厚照心中腾得一紧,他紧盯着眉眼都笑弯了的朱宸濠,良久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之前去哪了?” 宁王眉头微蹙,本是柔和的眼角眉梢刹那间挂上了一层冰霜,紧接着寒霜消融,他又如一贯对待朱厚照那样温柔地笑道:“嘴馋,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抬手从桌案上拿来一匣精致小巧的食盒,打开递给朱厚照,正是图案精美的桂花糕,只不过缺了几块。 “剩下的都留给你。” 原来如此,幸好幸好。 不论是自欺欺人,还是宁王说什么他都信,朱厚照没有多想,还是像年幼时那般傻乎乎的笑着接过,又揽住皇酥的腰想送上一个带着点心渣的‘香吻’,皇酥以手抵口试图拒绝,他就无赖的亲了亲掌心又用舌尖舔了一口,朱宸濠像被烫到了一般撤了手,然后就被成功偷袭着亲到了脸颊。 “还是这副长不大的样子。” “皇酥放心,我的武功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你先要自保,再想着别人。” “皇酥陪我长大,我当然要先保护皇酥。” 朱宸濠没了继续与他饶舌的兴致,提前躺在床枕上休息,朱厚照洗漱换过寝衣,又扑上来嬉闹着黏糊在身边,真的像牛皮糖一样缠人。 夜里朱厚照还是赖在床上非要一起睡,这些年两人已经习惯同寝。虽不知冬日同寝取暖,春夏秋同寝又是为了什么。朱厚照如今褪去孩童的稚嫩,已经是个半大少年,长手长脚挤挤挨挨在一旁简直是个大暖炉,虽然不像年幼时那样抱着皇酥睡觉,但夜里睡相不佳,时常一转身就揽住了朱宸濠的腰际,长腿一伸也搭在皇酥身上。 朱宸濠有时半夜会被压醒,推他一把或者给他一脚,朱厚照就乖乖的自动退回,但过不了多久,又照旧缠了上来。 朱宸濠在暗夜中毫无睡意。今夜有朱厚照陪伴,抚平了他胸口焦灼叫嚣着的阴暗,这些年有小糖糕陪伴,他才没有被那些恶意吞噬。 但他的大计与志向,却也不会退潮埋没。 顽石被打磨的再多终究也是顽石,璞玉被雕琢才是珍品名器,朱厚照就是另一块璞玉,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狠心才能打磨出他的锋芒。 朱宸濠撑起身细细打量,眸光巡视在朱厚照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还有丰润饱满的嘴唇。 “你对本王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就只是孺慕之思?” 行猎之时,朱宸濠亦潜行出宫,终日困在皇宫里,即便他知人善任有飞花叶子往来情报,但非亲身亲眼,有些事还是不能全盘知晓。 此行亲贵使臣都在,行猎之时各有表现,凭宁王过目不忘的能力,和看破人心的本领,结合朝中情报,大事局势就能掌握。 收获颇丰,行迹未露。老皇帝留给新帝再好的局面,也也抵不过新帝自己败坏。假以时日,这天下…… 金桂林中朱厚照满怀憧憬的抚过良驹,远处花树下的宁王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想到了一个未来,那里只有他和朱厚照两个人,在午后一起睡在花树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 36 ☪ 番外7 暖玉 ??烈宗在位初期,如今的顺德帝朱宸濠和大将军王朱厚照还是被召入京中‘伴读’的世子,那时看似平静的数年光阴,与之后惊心动魄的大位动荡相比,只在史书上寥寥几字带过。 而其中的日月流转,每时每刻,心酸苦楚还有相依相伴的苦中作乐,唯有他们自己记得。 朱宸濠在那年承袭宁王爵位,皇命钦点戴重孝三年,几乎是禁足于揽月阁,这本就是朱祖淳突发奇想的细碎磋磨,但是年关将近时他就新纳了一貌美娇嗔的爱妃,心情大好的皇帝便特许京中所有皇亲国戚参加年节庆典,关了许久的朱宸濠也被放了出来。 宁王与燕王世子的座位相邻不远,朱厚照悄悄望着前排的小皇酥,华贵的亲王朝服于腰际收束,勾勒出劲瘦的身形,显得他更为清减,让人忍不住忧心,年少的朱宸濠是否能支撑住王府的重担。 但困于京中,今朝欢喜,明日还不知会如何,二人同病相怜。 朱厚照轻叹一口气,年节时随心吃喝的舒适和满场的歌舞升平仿佛在一瞬间抽离。课业休沐的喜悦也被为前路的茫然所代替,他出神地盯着朱宸濠的侧脸,目光在他的鼻尖停留,像是呼吸与共。 突然间百盏宫灯同时点亮,映得席间如临日出光绽,宁王的唇角也出现了一抹笑意,这种下意识的单纯快乐转瞬即逝,只有一直注视他的人才能发现。 刺耳的嬉闹声打断了朱厚照的思绪,“爱妃笑了!能博美人一笑,朕这些时日也没白辛苦准备一场!” 宁王看着皇帝公然搂着妃子在重臣亲贵面前饮酒作乐,面上不显,实则颇为不屑。 他心中思量,这种对手不足为惧。 本王蛰伏积蓄力量,假以时日打败这种蠢货轻而易举。 修长白皙的手指暗含着能摧毁桌案的实力,但朱宸濠只是抬手优雅的举杯,与众臣一起遥敬帝王。 这杯是谢你,未来必定拱手相让的帝王业。 大宁边境雪如云端,一道挺拔的身影在城墙上独站,不消片刻狐毛黑氅上便沾了成片雪粒,他略一抖动便又身不染尘。 游历在外的侠王朱宸濠遥望着北方,线报传来今年草原大雪成灾,草场萎缩,牛羊马匹损失不小,恐怕南犯之心蠢蠢欲动。 以皇帝的智计,和他愿用的佞臣,那还真是,不好办呀… 宁王随手捏过面前的积雪,略一施力就塑成滚圆的雪球,他轻抛几下就掷到不远处,随后发自内心的笑意便舒展了习惯性微蹙着思考的眉头。 月夜里的朱宸濠荧如润玉,在白雪皑皑的情境中周身映出一圈光芒,在无人可见之处像是圣迹,这般容貌附带圣光,如果被民众瞧见必定会被当作是神仙下凡。 京郊大营内,燕王与众将士同庆年节。 夜深了,他独坐着望向孤清的一轮明月,笑了整日的脸有些僵硬,他笑不出来了。 朱厚照搓出一个雪球,看了看滚圆的形状颇为满意,又搓出另一个略小的摆在一旁,捏得紧挨着靠在一起。 “瑞雪兆丰年,今年大明必定兵强马壮。” 他起身舒展着筋骨,慢慢回到帐中。背后月色里的两个雪球在室外冻了一整宿,昼夜交替间更为坚实坚硬了。 顺德帝登基几年后,北疆之乱已平 ,大将军王回京静养练兵,却又有云南土司反叛,于是备受宠信的大将军王再度出发前往西南边地平乱。 战神出征,大明臣民具是信心满满,果然朱厚照不负众望,再度火速得胜。 此番大将军王奉旨理肃当地,重设布政司,查问塞王,种种要事琐事反倒比战事更占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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