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费洛蒙已经浓郁到不需要我入定,呼吸中,我眼前不断闪过各种画面,全是几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事。我看到了爷爷,看到了张启山,但再也没见到过他。这些场景过于琐碎,拼凑不出什么,过量的信息只让意识混沌。我在幻觉里慢慢下降,不知道到了多少米,脚踏在碎石上时,空间已经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 四壁全是充满孔洞的黑石,如果没有大的动静,黑毛蛇不会轻易跑出来。我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蜷缩身体,开始慢慢接受费洛蒙。 时间太过漫长,我好像在幻觉里活了几十年,醒过来看表,才过去十分钟。又是那种错位感,胃在翻滚,我捂着嘴忍住呕吐的冲动,扯了扯豹筋,身体跟着弹性向上,耳边是诡异的静谧。远离黑暗的感觉其实很不错,但我回到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亮。 到车总停留的位置,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水泥板上狠狠吐了一遭,胃里的东西全落到井里,闻起来实在是折磨。车总笑说,“这是来给黑毛蛇喂食的。” 我无力赔笑,扯扯嘴角,让他们扶着我出去。 当晚住在林家庄的村民家里,我又一次感谢供稿作者的身份,村民一听是作家,热情地腾出一间屋子,我奉承几句,掏了两百块,让村民做点好菜送来。吃过饭,龙套扛不住想走,我打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让他来接人。龙套上车前还提醒我记得打款,我无奈道,“咋这么信不过?” 龙套摇摇头,“我再也不接你们这种人的活了,这是拿命玩。” 我表示赞叹,夸他有眼色,有多远滚多远,别跟我们这种人扯上联系。 到半夜,屋子里只剩我和车总面面相觑,小满哥趴在床边睡着了。 车总挥了挥手,“要不是看你不大好,我也想今晚走。” 他哭丧着脸,眉毛眼睛皱得苦央央,看起来很是无奈,我猜他是担心长安车里的犬队,已经两天整没喂过食了。 我躺在床上苦笑一下,刚吃完的粥又想往外涌,“你别逗我笑,小心我给你也吐一嘴。” 车总叹口气,“小满哥你带走吧,五爷吩咐我的事已经完成了,以后我跟你们吴家没关系了。” 我嗯了声,探下去抚摸小满哥的脑袋,它被我挠醒,支着头舔了舔我的手。 第83章 83 当晚,车总将他能交代的事全说了遍,我晕乎乎地听了个大概,但这些话我听了几百次,能使用的线索已经耗尽,矿山那座变成狐狸庙的菩萨庙,不过是汪家人搞的鬼,毕竟,假山真山,一把火就能揭开。 回到灵武市那天,车总驾着那辆长安车回云南,小满哥呜咽两声,车总连个头都没回,明眼人都能看出,怕是养出感情了,一旦回头,就走不掉了。 车总倒比我坚定很多,上车就是一百二十码的车速,油门轰轰,车轮卷起一阵黄沙,颇有大话西游里孙悟空扭头向佛门的得道高人之感。 我被这阵黄沙吹了一嘴,呸呸两声,眼睛却湿了。我连换种活法的机会都没有。 我舍不得小满哥被关进货仓,跟一群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闷在一起,这年头航空运活物,我还信不过。便买了辆普通的小车,从银川连夜回杭州。小满哥睡了一路,像极了闷油瓶。 到杭州后,我没歇口气,直接开到老宅。开门的伯伯见到我,眉毛都快飞上天了,朝屋里大喊一声小三爷回家啦。我的眼泪瞬间滚出来,伯伯慈祥地笑着说哭个屁。 我的胃还是很难受,奶奶让人煮了白粥,加了点鱼肉,喝下肚整个人都暖了。晚上我跟奶奶问了些爷爷的事,奶奶一边摸着小满哥的脑袋,一边讲了些她知道的。宁夏一行,加上读取到的费洛蒙,这才将爷爷和九爷那所谓的计划理顺,我真正为自己曾经的怀疑感到深深的羞耻。 当年齐羽算是凭空现身,那时的九门人念着齐家的旧交情,也默许了他参与项目,但这个年轻人拥有的本领和信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才入行两年,齐羽已经站稳了南方一脚。1978年我的百日宴,齐羽借着这个机会将汪家人的身份公布,但这并不是张启山所希望的,如果贸然公开汪家势力,恐怕整个九门都会被血洗,几十年前,张启山已经为此杀了九门一大半的人,如果再冒险,九门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齐羽将自己的计划摊开讲明白,九门当家人有一半的人支持,另一半保持中立,爷爷和解九爷就是中立的一方。齐羽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利用当年汪家击垮张家人的方法,故技重施,营造出九门拥有齐羽这个长生人的假想,以此影响汪家对九门,乃至长生一事的认知,内部必然会因为完美长生体存在一事进行势力分裂。 可是齐羽没想到一件事,汪家人想要的远远不是长生。他因为时间不足缺乏核心信息,不能完美支持计划的成功实施。但九门人还是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拉长与汪家的对抗时间。百日宴那天后,便有多个齐羽存在,无论汪家人怎样抹杀,齐羽始终会活着。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替身。 我八岁那年,一直照顾我的三叔察觉到我的面相跟齐羽越来越像,爷爷知道后,连夜飞去北京,跟九爷彻夜长谈此事,两位老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让我成为齐羽的替身,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地长大。这是他们两位的计划,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爷爷直到临死前,才将这事托给奶奶。 讲到这里,奶奶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最大的秘密就在爷爷的书房密盒里,爷爷吩咐,等我哪天问起这事,便到了能让我知道真相的时候。 时隔不知多少年,我再次踏进爷爷的书房,布置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那张木案旁,仿佛还坐着爷爷,笑着朝我挥手,说小邪过来,爷爷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 我知道爷爷把盒子放在书桌的地板下,他暗中传递过这个信息,跟三叔一样,他们总喜欢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准备一切,等我站在局中,才能感受到,推着我往前走的,都是他们的关爱。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木盒,因为江南潮湿的天气,锁早已锈掉,轻轻一拔,盒子便开了。里面装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年代久远,已经变黄。我打开一看,是一份301医院的DNA检测书。 两份DNA样本重合率:100% 第84章 84 失眠整夜,苦挨到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张海客,一个打给三叔。两人都没接。只能猜测前者在忙绿色家园训练营的事,后者身处西半球是夜晚所以没接到。理由很合理,但不能减轻我的无助。我心里也明白,追问他们大概率得不到什么答案,此刻,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肯定地告诉我,我是吴邪。 吃过午饭,我回到吴山居,在卧室闷头躺到晚上,稀里糊涂梦见很多个吴邪,或者齐羽,站在青铜门前,追着叫我爸爸,闷油瓶还乐呵呵带着欣慰的语气,说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多孩子,张家复兴有望,张海客一定能认可你。 我被吓醒,在深秋出了一身冷汗,几天没洗澡,身上的酸臭在汗液的促动下,彻底发酵了。我边洗澡边想着梦里的场景,气得骂了句操他八辈子祖宗。 吹干头发,我坐到书桌前,看了眼电脑左下角的日期,霜降已过,很快便立冬了。 登进邮箱,收件箱里除了订阅的广告,还有一封几天前的来件,地址很眼熟,像陈文锦给的那个,我点开邮件,只有一行字:小邪,实验很成功,预计十二月底登刊。 意料之中的事,这一回出结果比之前几次提前了不少,也算多了个好消息,我回了封表示已阅庆祝的邮件,这才松口气,点根烟慢慢抽起来。 属于我个人的问题还等着解决,这件事上,似乎没有人能帮到我。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只能把握最后的时间,将谜题解开。冥冥中,我有种直觉,如果能挖出齐羽的身份,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才会真正尘埃落定。但问题是,现在当事人都死成灰了,难不成我还能去找张日山,说借齐羽骨灰一用?有个屁用啊。 我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清晰的线索,此刻全被打乱,像一出荒唐的悲剧,越忙越乱。 眼下没什么可忙的事,仿佛老天爷知道我现在不适合出外勤,需要好好休息。我索性不再多想,天天待在吴山居里卖货逗王盟,时间过得很快,某天,我刚跟客户扯完皮,满足地喝着茶在吴山居外的小道散步,小花来电说北京下雪了。 我抬头看了看杭州雾霾霾的天,说,“你把北京的雪给我运点到杭州来,几百年没下过了。” 小花噗嗤笑了声,“黑瞎子说可以给你揣一口袋,问你要不要?” 我没想到他俩现在在一块,雪落到白头,多好的寓意,“算了,他热情似火,跟大雪闹不到一堆去。” 小花乐得笑了好几声,笑完说撂电话,他们要去堆雪人了。末了又提一嘴,秀秀和胖子也在,让我别瞎想。 我撇撇嘴,把保温杯端到身后,像个退休的老大爷,迈着外八步,慢慢往西湖边挪。那股寒风穿过湖面降温不少,打到脸上时,我很配合地打了个寒颤,但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走完。我便一个人在冬天的西湖边绕完一圈,回到吴山居时,脸都冻麻了。 12月31号,西历新年当晚,一条生物学界的新闻轰动全球,夺去所有人目光的是加拿大一家名为SLEEP HAPPILY的生物科技公司,内容只有一条,人类有望实现长生。心思缜密的人查资料,发现该公司注册地竟是中国长沙。诸多猜测,让这个话题成为新年热点,有人抨击是胡编乱造,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转播,却表明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2007年1月1号,喜来眠(长沙)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发出中文声明,有一段极其动人,摘录如下: 斯坦利·维斯鲍姆曾在《火星奥德赛》里大胆假设过硅基生命的存在,小说中的科学家观察到:“这样它就把自己覆盖进去,当它被盖住,就移动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如今,我们发现了这样的可能性,虽然不是硅基,但实验成功的技术表明,人类能摆脱碳基生命的寿命限制,达到无疾无死的长生。我们与全球生物共同期望这一天的到来。 第85章 85 2007年2月15号,解雨臣收到了那份迟来的回报。 我坐在他对面,慢慢喝着热茶,目睹他的表情从欣喜变成质疑,最后落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确定要把这份文件给我?” 我笑了笑,“烫手山芋是吧,这是答应给你的报酬。” 小花跌坐回椅子,撑着脑袋,看起来有些苦闷,“可我没想到,这事还真会发生,而且也不合理。” 我想起过去的很多事,现在也只是轻轻一声叹息,“事情还没结束。”
125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