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已经默认了自己未来的离别。江莱心中一顿,之前那个猜测更加确凿。 夏油杰走上的那条[大义]的道路,在主观因素之外,果然还有不可摆脱的外界因素。 只不过,因为主观上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所以他仍然在摇摆拖延着,等待最后那一只靴子的落下。 在江莱目光流转之中,夏油杰眯眯眼笑起,视线重新放回前方。他声音温柔地开口: “快到了。前方那个村子,就是这次的任务目标所在地。” —— 他们一同前往村庄。 因为咒术界的事项对普通人是保密的,所以他们前来的名义是“勘察环境、驱鬼辟邪”这种很符合偏僻村庄迷信的旗号。 前来接应他们的是村长,一个长满褶子的老头,他话语间絮絮叨叨说着些别的什么,其中掺杂着对面前人的怀疑,毕竟夏油杰和江莱看起来都很年轻。 “先说好,骗钱的话,我们村里人可不会放过你们的。”村长老头嗓音像是鸭子,“村里的地和牲畜都很宝贵,你们走来走去也千万脚下注意,别给踩了,踩到的话必须赔礼道歉——说到底,你们不是来玩的吧?” 夏油杰习惯性安抚着,说:“放心好了,我们不收费的。” “哼……最好是这样,可别最后整出什么幺蛾子。”村长老头看起来还是那副不友好的态度,“你们全责。” 在质疑声中,夏油杰脸上端着如常的微笑,似乎已经对普通人的怀疑习以为常,他没有反驳。 不过内心某种质变,伴随这些语言持续发酵着。 旁侧的江莱轻飘飘地回了村长老头:“既然求人,就别随便以恶意揣测来人——对这片地皮有点自我认知,脚下是烂泥不是金子。” 村长老头愣住几秒,猛然敲敲手中的拐杖,然而在听他发言之前,江莱已经一把拉住夏油杰,悠然地转到另一边去了。 “我们只是来完成任务,祓除咒灵的。”江莱和身边的少年说,“如果他们不理解不友好,也不用非得笑脸相迎。” 被拽过来的夏油杰略微一怔,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他顿了半秒,回复:“嗯。其实我原本还在想,等他说完就走。” “下次不用等他说完。”江莱补上,“对不尊重你的人,也就无需表面礼貌了,直接走开就好。”他翘唇笑起,温柔之中夹杂着强硬。 眼帘中倒映着面前[存在]的笑颜,丸子头少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好。” 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夏油杰,对搜寻咒灵踪迹一事颇有经验。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找到流窜于全村中、造成一系列村民伤亡事件的元凶咒灵。 夏油杰熟练地将其祓除,然后转化成咒灵球,吞咽吸收。 如同擦过呕吐物抹布的味道,即便吃过无数次,也依然让人克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丸子头少年单手扶着墙、克制呕吐的本能,旁侧的藏青色身影站到他的身边,抛过两枚糖果: “从悟那里拿的,薄荷糖,清清嘴。” 夏油杰将糖含在嘴里,缓了片刻后,神情好了不少:“薄荷糖?真少见啊。我还以为悟那里都是甜到不行的糖。” “说不准这些是给你们准备的,等你们去宿舍玩的时候拿出来,只是不明说。”江莱摸摸下巴。 夏油杰细长的眉眼略弯,他站稳身躯。没等他开口,旁边的一位村民突然说话: “对了,我们这边还有两个秽物,能不能也去看看。” “还有?”夏油杰有些意外,因为他感知到的咒灵只有刚刚祓除的那个。 难道还有隐藏的咒灵?但身为普通人的村民是怎么知晓的。夏油杰表情浮起疑惑。 而江莱内心波澜,他猜想到这里指的应该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个因为有咒术师天赋、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咒灵,而被村民误认为是脏东西本体的小女孩。 两三个村民引领着他们,一路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屋。 在昏暗小屋之中,摆放着一个关动物的大笼子。伴随着房门推开,年龄很小的双胞胎姐妹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夏油杰愕然注视着面前的景象,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这是什么?” “就是脏东西啊,那些事件的根源吧。用很奇怪的力量袭击村民。”浓眉大眼的村民说。 “不是、与她们无关。”夏油杰摇头,“事件的根源我已经解决了。” 他目光落在笼子里伤痕遍布的女孩身上,结合刚才村民的话,他判断出来这是两位具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 旁边矮一些的中年妇女继续说:“反正就是两个脏东西,我的孩子都差点被杀掉。” “那是因为他先打我们——”浅色头发的小女孩含泪嘶喊出声。 “闭嘴!怪物!你们父母也是!”村民竖起的手指像是棍棒,与辱骂的语言共同组成负面情绪满满的攻击,“你们这种不合群的怪物就该去死!” “……”夏油杰瞪大眼眸,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回荡在灵魂深处。 过往经历中,盘星教教徒愚昧的鼓掌围观、灰原后辈仅剩的一只手的惨像……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 因为有不被普通人理解的天赋,就要被迫害,被殴打? 他所保护的……他们咒术师拼尽性命所保护的,换来的就是这些? 咒术师不会产生咒灵,咒灵都是由普通人的负面情绪泄露而诞生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普通人要活那么久,咒术师却都要短命? ——这不公平。 消灭咒灵的方法之一是杀掉所有的普通人……亦或者,让普通人成为供更多咒术师活下去的“饲料”。 不过这些家伙,果然还是先杀掉好了。“饲料”多的是,先消灭一批诅咒产生源。 在村民持续不断的辱骂声、小女孩低低的啜泣声中,夏油杰内心本就摇晃不稳的天平,此刻终于重重地偏向了另一边。 他心意已决。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下。 丸子头少年的目光逐渐深沉,脸上却慢慢扬起虚假的微笑,眯眯眼笑起的姿态,遮蔽住眸中的全部神色。 夏油杰手指微动,某种杀意弥漫涌现。而视线瞥见身侧的藏青色身影时,动作又略微顿住。 仿佛能够察觉视线,江莱偏过头,隔着不远的距离,和夏油杰对视。 那双平静深邃的棕眸,是盘踞生长千年的古树的颜色,缓慢眨动时,像是看穿了丸子头少年心中所想。 ——但他立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在半昏半明的屋中,藏青色之人像是一道摇摆的影子。身处村庄的现在,却又仿佛牵连着高专的过去和不明的未来。 “……”夏油杰唇角抿直,他视线垂落,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如果自己对村民出手,莱会阻止自己么? 无论实力谁强谁弱,非必要情况下,夏油杰都不想对朋友出手。 他紧接着又想起,莱是不可过多结缘的[存在]。 那么,若是这座村庄村民死亡,孽力会累加到参与过这次事件的莱的身上么……? 夏油杰唇齿摩擦,心绪纠结缠绕。 他单手按住自己的另一个胳膊,试着克制当场屠杀村庄的冲动。
第48章 分别。 在夏油杰陷入沉默的时刻,旁侧的江莱忽地开口:“所以,是你们把她们抓住,然后关起来的吗?”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下蕴藏的情绪,微扬的问句隐约夹杂某种诱导。 正说在激动头上的村民,将其自然地理解成了某种夸赞:“当然!不过主要也是村长的功劳,他带领我们把这两个秽物抓住的。” 旁边的中年妇女说:“这笼子是之前关野兽的,可牢固了。我们村里还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两个脏东西。” 笼中的年幼的双胞胎姐妹瑟缩了下,对未来可能的“处理”感到本能的恐惧。 “……”夏油杰心中杂念激流般涌动,他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刺痛感让他保持克制。 恰在此时,旁边忽地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带手机了吗,杰?” 江莱手中握着竖起的古朴书册,半侧身看向他。 夏油杰闻言略微一愣,从自己挣扎的思绪中抽离。他下意识回复:“带了。” 江莱:“哦,那好。我拍照和录音了,悟和我说过你的手机邮箱号,等会我把这些材料发给你。”他娓娓道来。 毕竟他的手机(书册)解释原理不方便。江莱想。还是发给夏油杰为好。 “……抱歉、什么?”话题跳跃过于突然,丸子头少年还在愣神之中,一瞬间并未理解面前人的意思。 “结川事件后,我有特意学习人类规则。”江莱眸光流转,轻巧眨眼,“按理说,非法囚禁、人身伤害、滥用私刑,现在应该——” “报警了吧?” 他嗓音平缓地吐露出话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 日影西斜,落日余晖映照着这座村庄。这里从没有如此热闹过,身穿制服的警察在此考证、问询、拘留犯人,接着将人押到大路上的警车中带走。 江莱默默围观着这一幕,在心中打钩。 现代法治社会,该采证时就采证,该报警时就报警——这是江莱在现世和柯学世界的双重习惯。 虽然这个世界里的咒术界有一套独属于咒术师、诅咒师的制度体系,但是普通人社会这边,依然遵循着社会基本的法规。 有些封建的村庄难以集体判罪,不过,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可以抓几个典型、起到敲打威慑作用——比如刚才两位村民口中的村长,在这些犯罪名目中起着主导。 此时此刻,目视着眼前纷纷攘攘的局面,夏油杰还有些精神恍惚。 “咒术界有咒术界的生存法则,普通人社会也有普通人社会的行为规范。”江莱轻巧地晃动书册,说道,“最近我把两边的规矩都学习了一下。” “……”夏油杰沉默两秒,接着笑道,“嗯,对你来说,学这些东西其实用处不大吧?” ——毕竟[存在]是超脱于世俗、游离于人间之外的。自由的风、云、水、木,本不会与这些规则相接触。 “还是有用的。”江莱眉眼略弯,“比如这次就很合适。” 所以,莱是为了他们这些结缘的人间朋友,而去学习的这些新知么?夏油杰思绪划过,他收回视线,轻声应了句。 他没告诉身边人,自己刚才想要“屠杀全村”的想法。以及……此时这个想法依然晃动着存在。 但他尊重身边友人的决定。夏油杰目视前方。那么这个村落就这样吧,如莱所言,普通人的法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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