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我和胖子的情况很像,让我彻底明白了他们在不老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开始应该是有人发现不老林并不能让人长生,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加速衰老。这让他们产生了恐惧,或许是为了躲避地上的流苏花,慌乱之中他们来到了地下。 接下来便是修建王船一系列操作,人们以为自己躲开了流苏花,找到了解决诅咒的方法,但谁也没想到,这反而使得他们走向另一个死局。 在送王船的过程中,他们接触到了青铜棺材。死亡的恐惧在人群中疯狂蔓延,在点燃王船之前,他们死在了自己的想象中。 把自己封死在地窖里的一家三口,大概也是想躲避不老林中的衰老诅咒。但他们避开了流苏花,依旧无法避开思维对于衰老的畏惧。阿志的叔叔也发现无论怎么躲避,都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他在无法控制的衰老中陷入绝望,最后选择了自杀。 阿志听完最后的真相,无法再站立在原地,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他双目无神流下眼泪,自嘲般哈哈一笑:“什么不老林,什么长生不老,这根本是一片会吃人的林子,它杀了所有人。” “不,你错了。”闷油瓶却在这时开了口。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地面,那里飘散了一地白花。闷油瓶淡淡地说:“最终杀死他们的不是不老林,是他们自己的欲望和恐惧。”
第二十一章 不老林 张海客和小张哥顺利爬出石洞,把绳子放了下来。阿志在得知全部事实后变得浑浑噩噩,不过我们把绳子往他身上绑,他也没反抗。 张海澜和胖子依次被拉出洞,我和闷油瓶见胖子安全离开裂缝,松了口气。地底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我转头看了看他,突然问出一个问题:“之前我最后敲给你的信息,我说了什么?” 身侧的闷油瓶回看向我,简洁说道:“你让我离开。” 我挠头“哦”了一声,当时我确实也只剩下这个念头,就怕混乱中敲出什么意义不明的话:“我现在听力不太好,你是不是回我话了?” 闷油瓶点头,淡淡地说:“我让你等我。” “我分辨出来那个时候你需要我。”他直直地看着我,语气依旧平缓,但眼神很认真,“所以我不会离开。” 我也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看来我当时说了一句废话。” 脱离当时的恐惧后,我想我早就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回应。现在依旧如同往日,不管多远,只要他能过来,他都会赶到我身边。 绳子再次从高处放了下来,闷油瓶仔细把我固定好,自己也攀上旁边的副绳索,两人一起被拉离地面。在逐渐升高的过程中,整个岩洞的全貌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我望着下方的王船,突然之间好像看到船上多出来一个人。 距离太远,对方又站立在阴影中,凭我如今的视力,并不能看清那人的长相。我只能看到那人朝着青铜棺材走去,在棺材前站立了一阵后,像是察觉到我们的视线,抬头望过来,随后冲我们挥了挥手。 身侧的闷油瓶忽地开口:“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我转头,发现他正凝目注视着船上的人,表情还是淡淡的,眼中的神色却有些复杂。闷油瓶沉默半晌,继续说道:“他不会出去了。” 我意识到那个手势是在告别,这个张家人选择留在不老林中。 那人继续朝青铜棺材走去,最终伸出手触碰棺材。他在棺材前站了很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我心中不免一沉:他想利用物化的力量。 张海澜之前说过,他一直在等什么人。他因为什么选择主动来到这个地方,此时又想通过这种力量把什么呈现在自己面前。 我觉得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可这个答案包含太多无可奈何,让我难以说出口。我听到旁边的闷油瓶轻叹一声,他依旧望着下方的人影,眼里透出些许与我相似的神色。他也在此时知晓了对方的目的,我却从其中看出一种别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我心里陡然一慌。闷油瓶虽然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但我知道他看过太多人情世故,很多情绪他其实都能察觉到,只是不会表现出来。 此时我发现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一种叹息,他没有评判这种行为的对错,甚至理解这个张家人的所作所为。 我有点紧张,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闷油瓶转过头,我用力抿了抿嘴,酝酿了好一阵,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话:“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话没头没尾,闷油瓶“嗯”了一声,好像有些不明所以。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马上又说:“绳子扯得腰痛。” 他皱眉,立马靠过来,伸手一揽让我靠到肩膀上,把大部分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我闭眼,脸搭上他的肩头,缓缓松了口气。 高度逐渐爬升,视线再次下移,已经无法看清船上张家人的身影。那艘巨大的王船也在视野中渐渐远去,最终隐没进黑暗中。 但在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那艘王船开始燃烧。冲天的火光夹杂着热浪,掀起飘散在周围的流苏花,将其变成飞散的橙色火星。船上的纸人被大火吞没,逐渐焦黑、碳化,远远望去只见一排扭曲的人形,让人无法辨别这是纸扎,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人。 大火之上,王船缓慢朝前行驶,载着无数杂乱的欲念和已经死去的灵魂,驶入一片洪荒之中。 等我和闷油瓶来到上面,发现出口正好位于降龙木树干的中心。目所能及之处均是一片白茫茫,整个树冠开满了白花,人站在枝干间,仿佛立于云端。 此地不宜久留,所有人裹好衣服捂紧口鼻,张海客和小张哥分别背起行动不便的胖子和张海澜。闷油瓶把我包得更牢实了些,让我抱紧他的脖子,又腾出一只手拎起爬不下树的阿志,第一个跳了下去。 不少断裂的枝干横在沟壑上,我们踩着这些横木离开降龙木。冲到空地上一看,仿佛是连锁反应,周围所有的流苏树全部开花。日头早已爬到天空正中央,放眼望去满目白色,刺得人眼前发花。 闷油瓶放下还有行动力的阿志,没让我下来,把我往背上颠了一下。我自知如今这老胳膊老腿跑路不利索,干脆在他背上趴好。 又见阿志站在原地发愣,我啧了一声探过身去,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出去结账了,走不走?” 阿志被我拍得清醒过来,一咬牙,跌跌撞撞跟上了队伍。一行人没有停留,快速从原路返回。 所幸回程路上没有发生变故,我们顺利穿过树林,爬回悬崖上面。直到远离了流苏树林,众人才略松一口气,我在高处往下一看,就见白花层层叠叠开满树梢,整片树林仿佛下了一场雪。 山风穿过树林,繁花在枝头摇曳,如同掀起一片白色波浪,把无数碎雪般的花瓣推向远方。但所有人都无心欣赏这片绝景,各自怀着心事,或坐或站在悬崖边恢复体力。 张海澜回头望向那片白色树林,表情有些愣怔。我已经找到空隙把那个张家人的事告诉了众人,张海客见此情景长叹一声:“他之前好像向我提出过,想要同一个外族人通婚。” 张海客说的是消失在不老林中的那个张家人。根据我对张家的研究,早期本家会严格控制外家人的数量,原则上不允许与外面的人通婚。如今的条件倒是放宽很多,不过依旧需要提前告知上面的人。 “然后呢?”我问。 “他从此以后没有再提过。”张海客说,“我以为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并没有在意。如今看来,大概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和我的猜想差不多,我叹了口气。这个意外应该关乎生死,导致对方陷入再也见不到的无尽头等待。大概也正是这个意外,让那个张家人最终做出了进入不老林的决定。 张海澜依旧望着远处的不老林,听到这里,突然自言自语般开了口:“我不明白。” 我看向张海澜,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茫然。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明白。” 我陷入沉默,不知道怎么向张海澜解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这些联系贯穿无数情感,甚至主导了生存于世间的意义,而那个张家人失去了这份联系。或许是另一方要求他继续好好活着,或许是他本能在畏惧直接走向死亡,最后他选择了在无知无觉中走完漫长的时间。 张海客闻言面露感叹之色,他也望向下面的不老林,拍了拍张海澜的肩膀:“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但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你不明白,或许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 张海客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悬崖上,他说过如果下面真的存在不老林,他会想要进去。 之前的那些张家人进入不老林,到底是偶然,还是不老林在吸引着他们。 我不知道张海客当时是随口一说,抑或是他本能地感知到了什么。我虽然和张海客认识了很久,但张海客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复杂的张家人,我认为自己并不了解他。 我又想起之前我带张家人去团建,一行人去了一个温泉酒店泡温泉。一进池子,所有人的纹身都泡了出来,放眼望去就跟一群黑社会似的。张家人话又少,现场气氛非常尴尬,让我那个时候很想落荒而逃。 张海客脖子上纹了一圈梵文译的诗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当时我看到只在心里说他装逼,如今再想,梧桐夜雨,无眠到天明,恰恰讲一个离别愁思罢了。 我看了看张海客那张和我相似的脸,心说不管怎样,这诗还是装了个大逼。见他还在望不老林,我说:“你考虑清楚,你下去了剩下的张家人就要去讨饭了。” 张海客意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沉默片刻后冲我露出一个假意的微笑:“你说得对。” 小张哥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条件反射道:“张家人才不会穷到去要饭。” 我又望向小张哥,他依旧一派肆意,不过大概因为晚一步发现不老林真相,自知在我面前矮一截,气焰收敛不少。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很快他又会理直气壮地让我把族长还给他。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悬崖边看了一会林子,很快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似乎并没有受到不老林的影响。但小张哥同样也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我对他了解太少。又或许他藏得太深,我并不能从表面分析出来。 最终我不打算管这些张家人,反正再怎样也算不到我头上。我去找胖子,他正在树边休息。我见他状态还好,递了瓶水让他继续歇着,转身走到闷油瓶旁边。 闷油瓶也站在边缘望着不老林,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想到了张海澜那句“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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